猜字谜(第3/7页)

“……不,啤酒可以。”

这时,女人的烟灰已经积得很长了,我一眼看见,正要告诉她:“哦,那烟灰……”话还没有说出口,女人早已注意到了,她将烟嘴儿伸向桌子上的烟灰缸。

其实我要说的只是一个感叹词“哦”就完了,男人怪讶地抬眼瞅瞅我。

烟灰积得老长,终于掉落到裙子上了。

男人没有注意,看来他只留心那个感叹词,于是问我:

“怎么啦?”

“啊……”——我毫不犹豫地盯着女人说,“回头我给您刷一刷吧。”

男人顺着我的视线转过脸,看着莫名其妙笑着的女人。男人再次回过头来,眼睛里闪动着不悦的神色。我感到自己的表现有些出格,于是赶紧逃出那个房间。

我巴望听到那女人背后谈论我的笑声,但这种妄想和我平素的性格不太符合,多少使我感到了痛苦。我想:“我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汉子啊!”

但是,等我第二次送啤酒去的时候,什么事儿也没有了。这回我也只能格外低头哈腰地应酬一番罢了。

这样的一个深夜,走廊有着一种庄严的气氛。很少有呼叫的铃声。我站在寂静的走廊上,瞧着一扇扇上了锁的“我”的房间的房门,心中浮起一种奇特而又滑稽的联想。这些房门里头是一座座烤面包炉,我拱手等待着面包快些出炉。我暗暗嘀咕着:

“嘻嘻,放在炉内的那块面包早该烤熟了吧?”

翌日早晨,天空微阴。我陪他们到餐厅,别的侍者也都各自陪着客人进来了。都是些一目了然的新婚夫妇。餐厅里非常宁静。这时,有一位勇敢的新郎,也许是要为新娘子吃的第一次早餐拍个纪念照吧,他连餐巾也没有从上衣取下来,便急急忙忙打开相机站了起来,惹得全场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我是最后陪三〇一号的客人到达餐厅的。女人的眼睛比昨晚显得稍稍有神,眼白处微微发青。我昨晚未曾注意,她长着一双秀腿,母鹿般的结实的足踝,使人强烈感到她就像“动物”。

我的差事只需将客人领进餐厅就行了,其余皆有餐厅女孩子们照顾。女侍们站在唐代四君子模拟刺绣壁画前边,浅蓝色的制服外面裹着围裙,木头人般的毫无表情。不是我吹牛,只要我在餐厅里一露面,就能发觉她们之间那种面无表情的局面,仿佛流过一道电波,立即相互牵动起来。其中,有的人甚至大胆地对我挤眉弄眼。

然而唯独那个早晨,我对餐厅恋恋难舍。早晨的餐厅除了为三〇一号客人保留的一桌之外,其余都被新婚夫妇占满了。三〇一号的女人穿过人群走到自己的桌边,一点儿也不忸怩,但也并非虚张声势。和其他桌子边上的那些愣头青丈夫不同,她让神情威严的男人走在前头。尽管如此,这个女人的做派和人品都无可挑剔。

我将他们送到那里,就去三楼收拾房间了。我一边上楼梯一边思索。

“看来,这一对也许是真夫妻吧?我听人说过这样一对夫妻,他们每晚都会带着陌生路人般的表情走出家门,到预先商定好的咖啡馆去玩一会儿,见面时总是互相亲切地打招呼:‘呀,好久不见啦,您好吗?’然后肩并肩回到自己家里,据说不洗牛奶澡就睡不着觉。那人也许是喜欢把自己的夫人装扮成小妾吧?”

整理好房间,本该回到事务室去,可我又鬼使神差地到了柜台,这种事儿从来没有过。

两人已经吃过饭了,在休息室里同酒店经理聊天。女人站着,看样子她懒得再聊下去,不由离开了座位。

女人对柜台里的人轻轻地点点头,毫无兴趣地望着小卖店里的彩绘明信片。我正好走到她跟前(女人一定是为了等我,才在明信片前面磨蹭时间的),她问我:

“从哪儿能到院子里去?”

“啊。”我快活地应了一声。我自信,我的青春的嗓音和胸前的金扣子很相配。

“刚才那间休息室的门关上了,我陪您从大门口出去吧。”

一种职业的欢快使我走在前头。推开涂着白漆的柴门,来到晨光熹微的小小庭院里,冬玫瑰的花朵落在石板路上。日影还不足以清晰地映在日晷上。一个角落里开着白色的山茶花,这是一位美国高官的夫人回国时亲手种植的。

女人走到爬满墙壁的干枯的红色长春藤前边站住了。这个女人对山茶花不感兴趣。也许是近视眼吧,她眯细着眼睛望着热海市区重重叠叠的房屋。海面阴沉,看不清水平线。

我打开柴门缩回身子,此时应该调头离去才是。可是我总想在这里和女人两个单独待上一会儿,谁也看不到,哪怕两三秒钟也好。

女人掏出香烟,插进烟嘴儿里,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送给我,我连忙谢绝了。我能为她做些本属于自己分内的服务,心里也很高兴,所以我赶紧用酒店的火柴为她点了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