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面包(第3/6页)

微风拂拂,飘来猪油气味的炊烟,两人转过脸去。

杰克去找啤酒。距离很短,可他竟绊到了几块石头和旅行包,还有一团柔软的东西。有一对男女像行李般紧紧抱成一团,嘴唇对着嘴唇,杰克用胶底草鞋轻轻踢了踢,他们一动也不动。

戈基的女人在哪里?她好像在吵吵嚷嚷的新来的一堆人里,又好像在黑暗的草丛后面,或者在烟雾翻卷的杂木林中,又或许躲在悬崖斜面那触到了就会散落下来的沙堆后头了。如果是“绝代佳人”,只要这张面孔存在,不管在哪里,都会穿过黑暗漂浮着微光。这黝黯的山谷,充溢着潮风的星空,即使在那些地方,那张美丽的容颜也会光芒闪耀地浮现出来。

“来,开始举行仪式,开始。跳完舞分配烤猪肉,好吗?都过来,把篝火燃得更旺些!”

发出吼叫的是吃了安眠药说起话来东拉西扯的海姆内尔,他那突向篝火近旁的墨镜,映出火焰微细的画面。

康茄鼓声停了,原来哈里在用烛火熏烤鼓皮。这时,谷底的人们都沉默不语。几点香烟的火星,萤火虫一般停歇在周围的黑暗之中。

杰克终于找到了啤酒瓶子,他让旁边一位露着白牙的陌生男子,用其有力的门齿咬开塞子。白色的泡沫从男子嘴角流到衬衫的前胸上,他再次露出白牙自豪地笑了。

再次敲响的康茄鼓声音高昂。皮特穿着游泳短裤奔跑起来。这时,篝火越来越旺,映着他那涂满花纹的颜料和银粉的身子闪闪烁烁。

杰克不理解皮特为什么如此陶醉。他为什么跳舞?是因为不满?还是因为幸福?或者觉得比死更好一些?

透明的杰克想,皮特究竟相信什么呢?他的身子映着篝火在跳跃。皮特有一阵子每晚像棉被一样,披头盖脑向他倾诉苦恼,那些话难道都是假的?孤独像大海一样怒吼,跨乘着灯火璀璨的夜市,接着还打算如何跳下去吗?

杰克相信在这个地方,一切都会停止下来。至少杰克停止了,而且稍稍变得透明了。

尽管如此,一种不连续的记号似乎从人身上掏取着什么。皮特将此撤向周围的黑暗,就像撒出五彩缤纷的画片……杰克不觉之间也用自己的脚打起拍子。

皮特涂着眼影,一旦仰起脸来,眼白就闪现着火焰的光芒,犹如黑暗中一滴巨大的眼泪……不一会儿,一个腰缠豹子皮的男子,一只手握着蛮刀,一只手提着不住颤抖的白色的活鸡出现了。他就是戈基!

戈基汗淋淋的胸肌,在篝火的光焰里闪闪出现了。杰克只看到比周围的黑暗更加浓烈、闪着橘红色肌肉的光亮的黑暗。

“看,要动手啦,动手啦!”

周围的年轻人说道。戈基想证明什么呢?他那粗大的手臂,将活鸡摁在石头上,鸡在挣扎,白色的羽毛散落下来。它以梦幻的速度裹着火焰的气流高高升起,白色的羽毛飞上了天空!杰克很清楚,这是肉体苦闷时感情上的轻快的飞翔。

杰克不再看下去。砍下来的蛮刀发出巨大的声响过后,石头上再也听不到叫喊,看不到鲜血,鸡翻转着身子,身首两处。

皮特疯狂地抓起鸡头,在沙地上旋转。杰克现在总算理解了皮特的陶醉。皮特再次站起来时,他清楚地看到这位少年平平的胸脯上印着一条血痕。

恶谑中的死亡,这种丑化的死的结局,就连鸡头鸡身本身也一定难以理解。那双睁大的呆傻的眼睛,无疑充满着无限的疑问……然而,杰克没有看到。玩笑中的圣化。连着红色鸡冠的鸡头所得到的一时的光荣,在杰克毫无残酷性的冰冷的心灵中,印下了微微殷红的影像。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感到,什么也没有感到啊!”

皮特抓起白色的鸡头原地站起来,围着篝火转着圆圈跳舞。圆圈疯狂地展开,他只选那些看热闹的女人,将鸡头压在她们的脸上转动着。

一阵阵惊叫连环地响起来了。女人们的悲鸣怎么都那样一致?杰克想。其中,一种格外美丽、清澄,近乎悲剧的叫声升上星空,消失了。杰克从未听到过这个声音。这一声悲鸣,看来就是戈基那位“绝代佳人”的叫喊。

——杰克是个很会交际的人。

他在沙子和草丛里一直睡到早晨,被众多蚊虫叮咬。白天和大伙一块儿游泳,晚上拖着疲惫的身子一回到东京的公寓,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公寓四叠半房间寂静得令人害怕。到了早晨为何还这般昏暗?想到这里他看看钟表,原来仍是当天晚上十一点。

开着窗户睡觉,还是没有一丝风,睡醒的身体像抹布一样浸满汗水。他打开电扇,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马尔多罗之歌》,趴在被窝里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