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3页)

他们在阁楼上沉默地吃东西,几乎坐立难安,感觉就像是犯了罪。他们只吃了一点东西就吃不下去了。

男孩没有碰他的盒子,对咖啡连看都不看。他坐在床上,那是他和巴尔特的床。窄小的床此时变得又宽又大,让他很不舒服。他独自坐在那里,守着巴尔特的防水服和那本书。安德雷娅坐到了他身旁。她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男孩。其余四个人沉默地吃完了面包,喝完了咖啡。就连艾纳尔都尽可能不发出声音,虽然他的下巴被男孩那一拳打得疼得要命,但他一声也没有抱怨。格文德尔没多少食欲,他勉强吃下了一半面包,然后就把剩下的面包放到了一边,好像那是不洁之物。培图尔站了起来,另三个人也立刻站起来下了楼。艾纳尔下楼时拿起了格文德尔剩下的那片面包。培图尔停了一下,看着男孩,想说点什么,说几句巴尔特的事,说几句巴尔特的好话,再请男孩和他们一起下去。请他下去,而不是命令他,不管怎样他们需要一起处理捕到的鱼,拽掉鱼头和内脏,剖开鱼腹,把鱼摊平,放上盐。男孩有他分内的工作,他要拽掉鱼头和内脏,把鱼肝切出来,放到桶里。这项工作不错,可以治疗所有疾病。培图尔想这样说,想说这工作有好处,没有它我们什么都不是,但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因为安德雷娅抬头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说:别管他了,下楼吧。培图尔走下楼梯,心上如同压了块石头。我要失去她了,他想,不,不要这样想,要去感觉,去体会,因为人们之间存在看不见的联系,联系断裂时我们能够感受到。他们出门处理捕来的鱼。每个人都有捕到的鱼,除了艾纳尔。他的钓线在海里,他的鱼悬挂在鱼钩上,留在风暴之下数米深的地方,对生命不再有不同的记忆。艾纳尔很不开心,别人都有收获,就连不再需要鱼的巴尔特都有收获,死去的鱼留给了死去的人,只有他自己什么也没得到,这不公平。他们从放钓饵的桌子旁走过去,从那具曾经名叫巴尔特的尸体旁走过去,走到外面。

他们去履行职责完成工作,确保自己有足够的食物,男孩和安德雷娅坐在阁楼上,在他们中间躺着冻死了的巴尔特。巴尔特的眼睛仍未合上,但是已经失去了光彩,什么也看不到。死者的身体没有用处,完全可以扔掉。男孩望向一边,阁楼的门开着,通向死亡。死亡就是地狱。他的右手伸到一旁,抚摸着那本让巴尔特忘掉防水服的书。读诗是危险的。那本书是1828年在哥本哈根印刷的,罗恩牧师用自己的话翻译、重构了这部史诗,为此投入了十五年的时间。史诗是在英国创作的,是一位盲诗人为了更接近上帝而创作的,然而上帝就像天空、彩虹和本源,不论我们怎么寻找都会回避我们。

《失乐园》。

死亡是失去了乐园吗?

安德雷娅想起巴尔特的气息。身体的温暖和气息混在一起,令人困扰。她的手向后伸去,小心翼翼地摸到了巴尔特在夜晚休息时头靠过的地方,用手掌抚摸着。男孩麻木地坐在床上。曾经有个女人写过一封谈论月亮的信;曾经有个小女孩因为拥有兄长而骄傲;曾经有个男人,你什么都可以对他讲,他也什么都会告诉你。可是如今他们都死了,剩下的只有月亮,那只是天空中的大土块,上面只有死气沉沉的岩石和撞成碎块的陨石。

是不是女人的感觉更高级,因而就比男人更深刻呢?是不是因为女人能孕育生命,就会在某种程度上对生命更加敏感,对只能用眼泪、悔憾和悲伤来衡量的痛苦更加敏感呢?

安德雷娅的手从巴尔特的头曾靠过的床头移开,落到了男孩的右肩上。她这样做时什么也没有想,这是不由自主的动作。同情和悲伤一起涌来,很快男孩就开始哭泣。泪水奔涌而出,词语是无用的石头。他像个海螺一样蜷缩着,半躺在床上,半靠在安德雷娅的腿上,那里很快就会被男孩的泪水打湿。眼泪让人放松,对人有益,但还不够。你不可能把眼泪串到一起,让它们像闪光的绳子一样垂到幽深之处,把那些本来不该去世的人拉上来。

男孩没用多少时间就收拾好了要随身带的物品。安德雷娅帮他整理物品,让他吃了点东西,给他包了一些咸肉,那是剩下的最后一点咸肉,本来该在下星期日煮汤喝的。外面那些人没有咸肉也一样能活下去,安德雷娅想。那些人已经开始处理捕到的鱼了,她的愤怒油然而生,甚至开始恨他们活了下来,那四个人全都如此可恨。她围裙上被泪水打湿的地方颜色依然发暗,这痕迹或许永远无法消失。希望如此,她想。她和男孩小心地包好《失乐园》,这本书要被带走;然后还有足够的面包片和肉酱,一把方糖。不过男孩在收起书之前先打开看了看。看到写给西格瑞特的信时,他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没有你,什么都不甜蜜。那是写给她的话语,她呼吸着大山和荒野后面的空气,还不知道人生的可能性已经极大地降低了。每次看到有人走向农场,她都会惊跳起来,希望那是捕鱼站的邮差给她送来一封信。话语能缩短距离,能抚平心中的失落,同时也能放大它,喂养它。她收到的下一封信会很厚,会是来自死者的充满激情的话语。男孩把信交给安德雷娅,说道:让这封信随他一同去吧。可怜的姑娘。安德雷娅说。那也就是我们要说的,因为寒霜和诗歌带走了她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