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2/3页)
门上方的铃又响了,一个苗条的高个子女人走了进来。她的眼睛是棕色的,就像因为诗句被冻死的巴尔特一样。你好,伯伦。海尔加微笑着对她说。伯伦也笑起来,她走向海尔加,两人拥抱了一下。看到海尔加这么开心,男孩目瞪口呆,他又一次感到困惑,还感到有点失落,因为海尔加和伯伦那两个女人走到一扇窗户前聊了起来,把他独自留在柜台边。莱恩海泽和名叫古纳尔的大胡子都看着他,然后莱恩海泽转身去拿了一杯水,在男孩和古纳尔的注目下把杯子举到嘴边喝光了。
她慢慢喝着水时,白色脖颈上纤小的喉骨缓缓滚动,像是睡眼惺忪的小动物。
储酒房里传来沉闷的铃声。古纳尔在暗自咒骂,他张开嘴,似乎想对莱恩海泽说点什么,但是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也许是不敢说。莱恩海泽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男孩,仿佛是好奇,仿佛是无法不去看他。古纳尔突然表情沉重,很不友善地看着男孩,然后他也注意到了铃声,于是走进储酒房。
是布里恩乔福尔船长。当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伯伦和海尔加身上时,他借机进入了储酒房,他非常小心,但还是弄响了铃。看到古纳尔沉重的表情后,他烦躁不安地跺着脚。地板在他的大脚下嘎吱作响。人们有时会说,要把神灵请来才能打败他,因为他经历过海上各种恶劣的天气,有时天空仿佛即将爆裂,海上掀起了高出船只数十米的巨浪,空中只有疯狂呼啸的风声,甲板上没固定好的东西都被风浪卷走了,水手舱灌进了海水,里面的人们被抛来抛去,一切都泡在水里,而布里恩乔福尔就站在那儿,手握着舵轮,一双大脚稳如磐石,在令人恐惧的危险中面露微笑,他甚至会大笑,会愉快地高喊。有人说,那喊声充满狂野的兴奋。在这末日般的天气里,能听到的只有暴风雨令人疯狂的呼号和大浪拍击在船上的巨响,船在风雨波涛中飘摇,最有经验的渔民遇到巨浪都会颤抖,会躲在舱内恐慌无助地哭泣,然而布里恩乔福尔就带着充满邪气的笑容站在舵轮前。躲在船舱内的人,凡是抬头瞥见过他站在飞溅的浪花中间的,都会坚持说布里恩乔福尔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一个渔民曾说那是幸福、野蛮的表情。不过,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面不改色是一回事;想喝酒,想喝酒想得难受,却是另一回事;如果欠了商店一大笔钱,因此完全要听古纳尔的吆喝,就更是另一回事了。这位古纳尔,不可理喻啊!布里恩乔福尔决定表现得谦和:亲爱的古纳尔,从你这里拿四五瓶啤酒应该可以吧?他尽量摆出温和甚至虔敬的神情,好让人忽略他一向倨傲生硬的语气。你要啤酒干什么?古纳尔嘲讽地看着船长,粗鲁地反问。船长小心地笑了笑,样子就像是正捧着一颗随时要爆炸的炸弹。问得好,他尽量友好地说,男人要啤酒干什么呢?!
男人要啤酒干什么呢?如果这世界就只是围绕着喝酒或不喝酒旋转,如果这世界就如此简单……
莱恩海泽看了男孩一眼,显然是在责怪他,就像是在用眼神捅他。男孩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对待那双手?那双长长的丑陋的手,总是挡在他的面前。
他该怎么面对那白痴一样的眼睛?
还有那怪异的双脚?
男孩感到备受折磨,每一秒钟差不多都和一百年一样长,随后他听到了莱恩海泽的询问:你是谁啊?她的声音听起来或许有几分好奇,但也有很大成分是傲慢。男孩需要鼓起勇气才敢看莱恩海泽的脸。他也正是这样做的:鼓起勇气,看着她的脸。两绺棕红色的鬈发垂到她的前额两侧。她的眼睛是青灰色的,颜色和山里某些地方露出的岩石表面一样,让人难以直视却又很难忽视。她真漂亮。男孩吃惊地想。
这点他完全正确。
莱恩海泽已经在店里工作了三年。我们最早时都说,她是福里特里克的女孩子,是他的掌上明珠,是王者的女儿。不过大家很快就发现,从某种意义上看,她谁的女儿都不是,而是她自己,她在做决定时根本不会征询她父亲的意见。有些人很怕她,比怕福里特里克还厉害。她曾在最严酷的冬日拒绝人们赊欠商品,那时寒冷侵入了房屋,所有能结冰的东西都结了冰,不论是水还是希望,所有的食物几乎都吃光了,然而莱恩海泽只是指着债务的最高规定和一条条不讲情面的借款记录:糖果、烟草、又一份烟草、黑死酒、无花果。她能用眼神把质询的人从里到外冻成冰。她的嗓音拔高后尖锐无比,简直能把那些被大海磨炼得强硬坚定的成年人从肩膀向下一劈两半。可她刚刚二十一岁,生命力有时也会在她体内翻腾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