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第2/3页)
哇。
然后他的大脑就完全空白了。
被匆忙放弃的空洞接收。
男孩的眼中什么都看不到,血液在耳朵里发出海浪般的回响,声音越来越大。海尔加似乎在说什么,至少她的嘴唇正在上下翻动。什么?他问道。盖尔普特扭头看着他,所以头差不多要转四十五度角,她的黑发像翅膀一样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我是在一部小说里!男孩想。这个想法解救了他,他以前曾在什么地方读到过这一切:一张长沙发、椅子、这样的杯子、这些被称为饼干或蛋糕的东西,还有两个他无法理解的女人。这是一部小说,我是在一部小说里,他开心地想着,甚至自顾自地微笑起来,耳朵里的轰鸣声也渐渐平息了。海尔加正对盖尔普特说道:他可能要失去听力了,还会失去他的声音。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用这么精美的杯子喝咖啡,男孩带着歉意说,接着又加了一句,我只在小说里遇到过这种杯子。他补充的这句话本来是为了解释,但是听起来纯属荒唐。他们互相对视着,海尔加在一张高背椅子上坐下来,微微笑了笑,笑容不易察觉,不过男孩能从她面部肌肉的微小变化上判断出她在微笑,而且可能是在对他表示肯定。
别为精致的茶杯烦恼。盖尔普特用柔和慵懒的声音说,声音背后似乎也藏着一丝喑哑。被她强力压制住的乌鸦叫声——男孩无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根本无法控制。盖尔普特接着说道:要从精致的杯子里喝水或是使用精美的餐具吃饭,并不需要拥有特殊的才能,不过很多人对此的认识当然都是错误的。人是一种生物,或许最多是一种高级别的生物,人只需要吃饭,银子和陶瓷并不会改变这一事实,但是银子经常会改变一个人,而且很少会把人变得更好。你想抽烟吗?盖尔普特又加了一句,接着她手中就出现了一个银色的盒子,就好像是在变魔术。她抽出了一根细长的烟。不抽,谢谢。男孩说。但是海尔加接过了一支烟,凑过去让盖尔普特点着了烟,然后这两个女人一起吸入香烟的烟雾。盖尔普特让烟在体内停留了更长的时间才把烟慢慢吐出来,然后又用她那双黑眼睛看着男孩。烟雾散开,渐渐消失了。她继续说:巴尔特的事情我很难过,他是我真正喜欢的极少数人之一,你失去的太多了。男孩喝了好大一口热咖啡,结果眼泪溢满了眼眶,还咳嗽了两次。对巴尔特的想念几乎撕裂了他的胸膛,然而他就像个彻底的白痴一样说道:这咖啡很好。接着当然又后悔说出这样的话。现在能有人走进来一枪打中我的头就好了。男孩想。
盖尔普特一直等到男孩从咳嗽中恢复过来,看着他尽量若无其事地又喝了一小口咖啡,然后才对他说:如果你觉得可以告诉我们,那我们很想知道事情的经过。
不知为什么男孩对这个要求并不感到惊讶,他并没有退缩,相反,他很想讲一讲整件事情,他变得激动起来,就好像和这两个女人一起坐在这里讲述整个故事意义多么重大,那个故事从那天他睁开眼,看到培图尔的黑脑袋从地板冒上来开始,直到他离开捕鱼站,迎向那个夜晚为止,那是横跨生命与死亡的故事。但是男孩刚刚讲到阁楼的地板门被人打开,培图尔的脑袋露出地板,就像魔鬼亲自降临,讲到培图尔说今天我们要出海时,有人敲响了门。可能是来餐馆的人,因为敲门声很微弱。男孩停下了。特里格维送来的啤酒。海尔加说。她站了起来,手向下滑过衣服,然后迅速看了一眼男孩,说道:等会儿再讲你的故事吧。男孩顺从地点了点头,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现在给我讲讲你自己吧。盖尔普特对男孩说。她乌黑的眼睛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就把头转向一边。
我们从不会提起这样的话题。
我们只会问那些容易回答的问题,从不会让任何人靠近我们。人们会问到鱼、干草和绵羊的情况,但是不会问起你的人生。
盖尔普特坐在他面前,就像个艰苦环境里长大的孩子,眼底全是黑夜。她在询问男孩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东西,于是男孩开始讲了起来,就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话题。他甚至没有说,啊,没什么好说的,尽管那样会少很多麻烦,而且会显得谦逊,从而展现出对更强大的力量的敬重。相反,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六岁时父亲淹死了,这个开场白直抵一切的核心。
我六岁时父亲淹死了,只留下母亲和我们三个孩子,都是小孩子,我妹妹还是个婴儿。我们很快就被分开了,每个人被抛向不同的方向。我想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不算太美好。我只是模糊地记得父亲,记得最清楚的那些事都是我母亲讲给我的,她给我写了很多封信,在信里描述了我父亲的样子。她的描述太生动了,都刻在了我的记忆里,我几乎没有一天不会想到他,有时我感到他就在上面看着我,因此我没觉得太过孤独。他的眼睛跟着我,一直到幽深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