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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依到了营地,在门口想一想不对,应该去小伊人。在小伊人门口,看见老板娘在给一对小情侣登记。她怕老板娘认出自己,又退到了门外。想一想有一年没来了,不会认出来吧,等别人离开了,就走了过去。老板娘说:“拿身份证登记一下。”把本子递给她。她看到这一页没夏伟凯的名字,就往前面翻,老板娘抢过去说:“不能乱翻!”柳依依说:“我有个表弟跟家里赌气跑出来了,到这边来找他同学,我想看看在这里住过没有。”老板娘说:“不给看的。”柳依依故作迟疑说:“怎么办呢?姨妈吩咐我一家家都找到的。”掏出十块钱递过去说:“帮个忙吧,万一找到了呢?”老板娘收了钱,让她去翻。柳依依翻了前面两个月的登记,夏伟凯来过八次,最早的一次是十月二十四号。她在心里算了一下,那次到省里比赛,是十月十一号结束的,也就是说,还不到半个月,他们就到这里来了。柳依依怎么也没想到,那宝贝有这么贱,夏伟凯也这么贱,跟那么贱的人混在一起就是他贱的证明。想到自己竟跟这么贱这么脏的人来往了一年多两年,无所不为,她感到了无地自容的羞愧,还有身心撕裂的痛苦。走出小伊人,柳依依在台阶上踏了个空,摔倒在地,爬起来拍拍手上湿湿的尘土,站稳了,喘息着,痛恨着夏伟凯,又似乎真正痛恨的还是自己。活该,活该。她体味着胸腔之中的那颗心在撕裂,肉质的,滴着血的撕裂。
站在那里不动,柳依依想着那一对贱人一定会来的,他们情令智昏,不会放过这一个夜晚。对这一点她很有把握,她了解他。这么想着她又觉得并不了解他,在鼻子下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也这么久了,自己竟连气息都没有闻到。那几场球,她场场都到了现场,眼睛就没离开过他,他们是怎么勾搭上的呢?这样的阳光男孩,要守,自己明白这一点,也尽心尽力去守了,竟没有守住,被一个小小妖精钻了进来。太大意了。也许,他们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交换了一个电话号码。她在心中痛骂自己:“蠢啊蠢啊,你,你,你,你,你……蠢!”
这时她下定了决心,就在今天晚上,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当面给这一对贱人一个羞辱。她想像着那个宝贝惊慌失措的神态,还有夏伟凯被揭穿的难堪,在心中偷偷地笑了。这么想着她躲到一棵大樟树后面,眼睛用力地盯着小伊人的大门,哈哈,机会马上就要来了,来了,嘿嘿。柳依依甚至有点得意起来。
雪越下越大了,在灯影下尽情飞舞。冷风一点一点渗到身体中去。她不住地跺脚,枯草发出了细微的断裂之声。她抱着树干避风,脸贴紧了树皮轻轻擦着,像依恋一个亲人。有了这种感觉,她把树干抱得更紧了。不知怎么一来,她忽然想起了一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那个广州的女孩来找自己。想不到今天自己也落到她那样的境地了。想到这里她的信心产生了动摇。等会儿那个宝贝来了,自己能说什么?怒斥她当第三者?痛陈自己付出太多太多?有什么用?这些话不是曾经有人对自己说过吗?有什么用?自己越是理直气壮,就越是充分地表演失败,就越是自取其辱。自己还有点可怜那个广州女孩,而宝贝,可以肯定,连可怜自己的心情都不会有。总不能扑上去厮打拔头发吧?那么去向别人控诉那一对贱人?你越是伤心,就越是充分地表演失败,越是自取其辱。她想来想去,竟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够保护自己,除了自己的聪明和理智。想起这一两年的经历,她叹了口气。如果那些付出是牺牲,那么,这种牺牲毫无意义,一切都付诸东流了,甘心不甘心,都付诸东流了,而且,无处申诉。天下有多少女孩,都把这撕心裂肺的痛苦默默咽了下去啊!
柳依依眼前忽的一亮,看见夏伟凯和一女孩走了过来。夏伟凯搂着女孩的肩,另一只手撑着一张报纸为她挡着雪花。女孩身子往他身上歪着,在娇滴滴地笑。这些动作是她熟悉的,他也曾这么讨自己的欢心。柳依依松开树干,往前跨了一步,停住了。没有意义,让他去吧,没有意义。他们难堪,自己更难堪。等他们进了小伊人,她看见他们在老板娘那里登记了,进去了。柳依依看看表,还不到九点,这么早就回来了,平安夜也不去疯了,迫不及待了。他们要换一种方式疯。想到这里,柳依依感到了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回到树边,把树干紧紧抱住,轻声哭泣起来,觉得沉默的树在理解自己的委屈。哭泣中她不时地抬腕看看手表,暗暗地设想着在那间有镜子的房间里发生的事情的进程。一切都是熟悉的,一种姿态,一声呢喃,一阵喘息。她甚至能够准确地想像事情已经进入了怎样的状态,她太熟悉他的节奏了。这样想着,她对自己的身子有了一种厌恶感,脏,贱。有一瞬间,她产生了跑过去拍门的冲动,忍住了,开始后悔刚才没有在门口截住他们。再一想也不行,自己是谁?有什么资格去截住他们?这时她感觉到雪落在头上已经融化,头发全湿了,衣服也湿了,水从脖子流到身体中去。她沉沉地移动脚步,好像腿不是自己的。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发现自己到了江边。北风裹着雪花灌进她脖子里去,全身冰冷。远处,在灯光的尽头,黑黑的一线是那一片小树林,自己和夏伟凯就是从那里开始的。不到两年,一切都灰飞烟灭了。江中的水已经很浅。很多次自己陪夏伟凯在江中游泳,河滩上留下许多故事,许多回忆。在那边更远的地方,是何凤仪三年前投江的地方。当时柳依依远远地看着,不敢走近。何凤仪躺在河滩上,身上的衣服还穿得好好的,像一个人躺在那里熟睡。柳依依一直不理解她,现在理解了,她不能把悲愤和绝望默默地咽下去,就走了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