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三 · 滦 阳 消 夏 录 三(第17/28页)

唐太宗《三藏圣教序》,称风灾鬼难之域,似即今辟展土鲁番地。其地沙碛中,独行之人,往往闻呼姓名,一应则随去不复返。又有风穴在南山,其大如井,风不时从中出。每出,则数十里外先闻波涛声,迟一二刻风乃至。所横径之路,阔不过三四里,可急行而避。避不及,则众车以巨绳连缀为一。尚鼓动颠簸,如大江浪涌之舟。或一车独遇,则人马辎重皆轻若片叶,飘然莫知所往矣。风皆自南而北,越数日自北而南,如呼吸之往返也。

余在乌鲁木齐,接辟展移文,云军校雷庭,于某日人马皆风吹过岭北,无有踪迹。又昌吉通判报,某日午刻,有一人自天而下,乃特纳格尔遣犯徐吉,为风吹至。俄特纳格尔县丞报,徐吉是日逃。计其时刻,自巳正至午,已飞腾二百馀里。此在彼不为怪,在他处则异闻矣。徐吉云,被吹时如醉如梦,身旋转如车轮,目不能开,耳如万鼓乱鸣,口鼻如有物拥蔽,气不得出,努力良久,始能一呼吸耳。

按,《庄子》称“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气无所不之,不应有穴。盖气所偶聚,因成斯异。犹火气偶聚于巴蜀,遂为火井,水脉偶聚于于阗,遂为河源云。

注释

唐太宗《三藏圣教序》:唐太宗为表彰玄奘法师赴西域各国求取佛经、回国后翻译三藏要籍而写的序言。

噫气:气壅塞而得通,吐气。

译文

唐太宗在《三藏圣教序》中说的风灾鬼难地区,好像就是如今辟展的吐鲁番。在吐鲁番沙漠中独自行走的人,往往听见叫自己的名字,一回答就随着叫声而去,不再回来了。又有风穴在天山,像井那么大,风不时从里面刮出来。每次风刮出来,在数十里之外的地方,先听到波涛声,过了一两刻钟风才来到。风所经过的地域直径不过三四里宽,人可以赶紧跑着躲避。躲避不及,就把许多车用粗绳连结在一起。即使这样也被风刮得上下颠簸,好像在大江浪涛上的船。如果只有一辆车遇到了风,那么连车马带人和货物,都会被风卷起来,轻得像树叶一样,飘飘然不知给刮到哪儿去了。这种风都是从南往北刮,过了几天又从北往南刮,好像呼吸的吐气吸气。

我在乌鲁木齐时,接到辟展转来的公文,说军校雷庭在某日,连人带马都被风刮过岭北,没有踪迹。又,昌吉的通判报告,某天午时,有一个人从天上掉下来,是特纳格尔遣送的犯人徐吉,被风刮来了。不久,特纳格尔的县丞报告,徐吉于当天逃走。一算时间,则从九点到十二点,他已经飞了二百多里地。这事在这个地方不奇怪,如果在别的地方可就成了异闻了。徐吉说,被风刮着时如醉如梦,身子像车轮子一样旋转不停,眼睛睁不开,耳边好像有万鼓乱鸣,嘴和鼻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喘不过气来,使了好半天的劲儿,才能喘过一口气来。

按,《庄子》中说“天地呼气,它的名字叫风”。气无所不到,不应该有孔穴。大概是气偶然聚在一起,因此产生了这种反常现象。就像火气偶然聚在巴蜀,就生成火井,水脉偶然聚在于阗,就成为黄河的源头一样。

何励庵先生言:相传明季有书生,独行丛莽间,闻书声琅琅,怪旷野那得有是。寻之,则一老翁坐墟墓间,旁有狐十馀,各捧书蹲坐。老翁见而起迎,诸狐皆捧书人立。书生念既解读书,必不为祸,因与揖让席地坐。问:“读书何为?”老翁曰:“吾辈皆修仙者也。凡狐之求仙有二途:其一采精气,拜星斗,渐至通灵变化,然后积修正果,是为由妖而求仙。然或入邪僻,则干天律。其途捷而危。其一先炼形为人,既得为人,然后讲习内丹,是为由人而求仙。虽吐纳导引,非旦夕之功,而久久坚持,自然圆满。其途纡而安。顾形不自变,随心而变,故先读圣贤之书,明三纲五常之理,心化则形亦化矣。”

书生借视其书,皆《五经》、《论语》、《孝经》、《孟子》之类,但有经文而无注。问:“经不解释,何由讲贯?”老翁曰:“吾辈读书,但求明理。圣贤言语,本不艰深,口相授受,疏通训诂,即可知其义旨,何以注为?”书生怪其持论乖僻,惘惘莫对。姑问其寿,曰:“我都不记。但记我受经之日,世尚未有印板书。”又问:“阅历数朝,世事有无同异?”曰:“大都不甚相远。惟唐以前,但有儒者。北宋后,每闻某甲是圣贤,为小异耳。”书生莫测,一揖而别。后于途间遇此翁,欲与语,掉头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