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三 · 滦 阳 消 夏 录 三(第20/28页)

,锯牙钩爪,面如靛,目睒睒如灯。骇而返走,罗刹急追之。狂奔二十馀里,至相国庄,已届亥初。识其妇翁门,急叩不已。门甫启,突然冲入,触一少妇仆地,亦随之仆。诸妇怒噪,各持捣衣杵乱捶其股。气结不能言,惟呼“我我”。俄一媪持灯出,方知是婿,共相惊笑。次日,以牛车载归,卧床几两月。当藻来去时,人但见其自往自还,未见有罗刹,亦未见有少女。岂非以邪召邪,狐鬼乘而侮之哉?先兄晴湖曰:“藻自是不敢复冶游,路遇妇女,必俯首。是虽谓之神明示惩,可也。”

注释

目成:眉来眼去,以目传情。

面頳(chēnɡ):脸红。頳,同“赪”,红色。

碌碡(liù zhou):碾压用的农具。大多是石头的,总体类似圆柱体,中间略大,两端略小,宜于绕着一个中心旋转。

罗刹(chà):佛教中指吃人的恶鬼。

靛(diàn):蓝色和紫色混合成的颜色。

睒睒(shǎn):光亮闪烁的样子。

译文

年轻的奴仆魏藻,性格放荡轻佻,喜欢偷看妇女。有一天,他在村外碰到一个少女,似曾相识但不知道她的姓名地址。言语挑逗她,少女不说话,但眼波脉脉含情,径直朝西走了。魏藻正注视着她,少女又回过头来像是招呼他。魏藻便跟着她走。渐渐靠近了,少女红着脸,低声说:“来往的人多,叫人看见会猜疑。你离开我半里地跟着我走,等到了家,我在墙外的车棚里等你。记住,枣树下拴着一头牛,旁边有个碌碡的那家就是了。”之后,魏藻越走越远,傍晚时快到李家洼了,距离自己家已有三十里路。下了一夜的雨,天气刚晴,泥浆没过小腿,脚趾也又肿又痛。魏藻远远地望见少女进了车棚,正暗自高兴,急奔过去。少女背着他站着,忽然转过头来,一副罗刹鬼模样,牙如锯齿手像铁钩,脸色青紫,眼睛闪闪发亮像是灯一样。魏藻吓得回身便逃,罗刹鬼在后面紧追。狂奔了二十多里,到了相国庄,已将近晚上九点了。魏藻还认得岳父家门,急急敲个不停。门刚闪开一条缝,他突然冲进去,撞倒了一个少妇,他也跟着扑倒了。几个妇人怒气冲冲乱骂着,各人拿着一根捣衣棒乱捶他的大腿。魏藻喘不上气说不出话,只是喊“我我”。不一会儿,一个老太太拿灯出来,才知道是女婿,大家又惊又笑。第二天,用牛车送魏藻回家,魏藻卧床养伤将近两个多月。而魏藻来来去去见罗刹鬼那天,其他人只看见他自己来来去去,并没有看到罗刹,也没有看到少女。难道是他以邪招邪,狐鬼趁机耍弄他么?先兄晴湖说:“魏藻从此再不敢寻花问柳,路上遇到妇女也必定低着头走过去。把上面这件事看作是神灵的惩罚,也可以。”

去余家十馀里,有瞽者姓卫。戊午除夕,遍诣常呼弹唱家辞岁,各与以食物,自负以归。半途,失足堕枯井中。既在旷野僻径,又家家守岁,路无行人,呼号嗌干,无应者。幸井底气温,又有饼饵可食,渴甚,则咀水果,竟数日不死。会屠者王以胜驱豕归,距井犹半里许,忽绳断豕逸,狂奔野田中,亦失足堕井。持钩出豕,乃见瞽者,已气息仅属矣。井不当屠者所行路,殆若或使之也。先兄晴湖问以井中情状,瞽者曰:“是时万念皆空,心已如死,惟念老母卧病,待瞽子以养。今并瞽子亦不得,计此时恐已饿莩,觉酸彻肝脾,不可忍耳。”先兄曰:“非此一念,王以胜所驱豕必不断绳。”

注释

瞽(ɡǔ):瞎。

戊午:乾隆三年(17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