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四 · 滦 阳 消 夏 录 四(第2/28页)
姚安公未第时,遇扶乩者,问有无功名,判曰:“前程万里。”又问登第当在何年,判曰:“登第却须候一万年。”意谓或当由别途进身。及癸巳万寿恩科登第,方悟万年之说。后官云南姚安府知府,乞养归,遂未再出。并前程万里之说亦验。大抵幻术多手法捷巧,惟扶乩一事,则确有所凭附,然皆灵鬼之能文者耳。所称某神某仙,固属假托;即自称某代某人者,叩以本集中诗文,亦多云年远忘记,不能答也。其扶乩之人,遇能书者则书工,遇能诗者即诗工,遇全不能诗能书者,则虽成篇而迟钝。余稍能诗而不能书,从兄坦居能书而不能诗。余扶乩,则诗敏捷,而书潦草;坦居扶乩,则书清整而诗浅率。余与坦居实皆未容心,盖亦借人之精神始能运动,所谓鬼不自灵,待人而灵也。蓍龟本枯草朽甲,而能知吉凶,亦待人而灵耳。
注释
癸巳:康熙五十二年(1713)。万寿恩科:恩科是古代封建统治者为了笼络士子在国家庆典时于正科以外的加科,也就是额外增加一次科举考试;万寿一般指为皇帝、太上皇或皇太后庆祝寿辰。这里的万寿恩科是因庆祝康熙帝六十大寿而设。
译文
姚安公没有登第的时候,遇到扶乩的人,问有无功名,判道:“前程万里。”又问能在哪一年登第,判道:“登第却须要等候万年。”姚安公以为自己也许会从别的途径进身。等到康熙癸巳年万寿恩科登第,才领悟“万年”的说法。后来官居云南姚安府知府,请求回家奉养父母而归,就没有再出仕。连前程万里的说法也应验了。一般说来,幻术大多是手法快速灵巧,只有扶乩一件事,倒是的确有所凭借依附,但都是灵鬼当中擅长诗文的。自称某神某仙,自然属于假托;就是自称某代某人的,真的问到本人集子中的诗文,也往往说年代久远忘记了,回答不上来。那扶乩的人,碰到字好的就书写工整,碰到能诗的就作诗工巧,碰到完全不善于作诗、书写的,则虽能成篇却很缓慢。我稍稍能写诗而字写得不好,堂兄坦居字写得好而诗却不怎么好。我扶乩时,就作诗敏捷而书写潦草;坦居扶乩时,就书写清整而诗意浅近粗率。我和坦居其实都没有留心,大概也是借人的精神活动,才能够动起来,就是通常所说的,鬼不能自己灵验,依仗人才能灵验。用来占卜的蓍龟本来是枯草和腐朽的甲壳,却能够让人知道吉凶,也是靠人的操作才能灵验的。
先外祖居卫河东岸,有楼临水傍,曰度帆。其楼向西,而楼之下层门乃向东,别为院落,与楼不相通。先有仆人史锦捷之妇缢于是院,故久无人居,亦无扃钥。有僮婢不知是事,夜半幽会于斯。闻门外窸窣似人行,惧为所见,伏不敢动。窃于门隙窥之,乃一缢鬼步阶上,对月微叹。二人股栗,皆僵于门内,不敢出。门为二人所据,鬼亦不敢入,相持良久。有犬见鬼而吠,群犬闻声亦聚吠。以为有盗,竞明烛持械以往。鬼隐,而僮仆之奸败。婢愧不自容,迨夕,亦往是院缢。觉而救苏,又潜往者再。还其父母乃已。因悟鬼非不敢入室也,将以败二人之奸,使愧缢以求代也。先外祖母曰:“此妇生而阴狡,死尚尔哉,其沉沦也固宜。”先太夫人曰:“此婢不作此事,鬼亦何自而乘?其罪未可委之鬼。”
注释
窸窣(xī sū):形容轻微细碎之声。
迨(dài):等到,趁着。
译文
先外祖家住在卫河东岸,家中有座楼临水建在河旁,名叫“度帆”。度帆楼面水向西,楼的下层门朝东,是另外一个院子,与楼上不通。原先有个叫史锦捷的仆人,他妻子缢死在院子里,因此这里一直没人住,平时也不上锁。有一个僮仆和一个婢女不知道院子里曾经有人缢死的事情,半夜里在这个院子里幽会。他们听到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有人走动,怕被发现,伏着身子不敢移动。偷偷从门缝向外看,只见一个缢鬼正在台阶上走动,对着月亮轻轻叹息。两个人吓得双腿颤抖,都瘫在门里不敢出来。门被这两个人堵着,鬼也不敢进去,相持了好长时间。忽然有只狗看见了鬼,狂叫起来,群犬闻声也狂吠起来。人们以为有贼,争相打着灯笼举着棍棒拥进院子。鬼立即隐形而去,僮仆婢女的奸情彻底败露。婢女羞愧得难以自容,等到夜晚也到院子里去上吊。人们发现后,将她救活,可她又偷偷到院子里上吊,这样折腾了两次。后来把婢女交送给她的父母才算了结。因此人们醒悟,并非鬼不敢进屋,而是故意要暴露僮婢二人的奸情,迫使婢女羞愧自缢,这样来给自己找替身。先外祖母说:“这个女人活着时就阴险狡诈,死后还是这样,她沉沦在鬼界是活该。”先太夫人说:“这个婢女如果不做这种事,鬼又怎么能趁机而入呢?所以这事的罪过不能推在鬼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