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六 · 滦 阳 消 夏 录 六(第16/28页)

。刻意郑、孔之学,无问冬夏,读书恒至夜半。一夕,梦到一公廨,榜额曰“文仪”,班内十许人治案牍,一一恍惚如旧识。见公皆讶曰:“君尚迟七年乃当归,今犹早也。”霍然惊寤,自知不永,乃日与方外游。偶遇道士,论颇洽,留与共饮。道士别后,途遇奴子胡门德。曰:“顷一书忘付汝主,汝可携归。”公视之,皆驱神役鬼符咒也。闭户肄习,尽通其术,时时用为戏剧,以消遣岁月。越七年,至崇祯丁丑,果病卒。卒半日复苏,曰:“我以亵用五雷法,获阴谴。冥司追还此书,可急焚之。”焚讫复卒。半日又苏曰:“冥司查检,缺三页,饬归取。”视灰中,果三页未烬;重焚之,乃卒。此事姚安公附载家谱中。公闻之先曾祖,曾祖闻之先高祖,高祖即手焚是书者也。孰谓竟无鬼神乎?

注释

黉(hónɡ)序:古代的学校。

郑、孔之学:郑,郑玄,东汉末年的经学大师。他遍注儒家经典,以毕生精力整理古代文化遗产,使经学进入了一个“小统一时代”。孔,孔颖达,孔子三十二代孙,唐朝经学家。奉旨编纂的《五经正义》被唐王朝颁为经学的标准解释,从而完成了中国经学史上从纷争到统一的演变过程。

崇祯丁丑:崇祯十年(1637)。

五雷法:道教方术。据说,依雷公墨篆行之,可致雷雨,祛疾苦,立功救人;因雷公有兄弟五人,故称“五雷法”。

译文

伯高祖爱堂公,在明朝末年的学界很有声望。他专攻郑、孔之学,隆冬盛夏都不停,常常读书到半夜。有一天夜里,他做梦来到一个官署,匾额上写着“文仪”二字,里面有十来个人,正在办理公文,恍惚一个个都是旧相识。这些人见了爱堂公,都惊讶地说:“你应该再过七年才来,如今还早。”爱堂公猛然惊醒,自知活不长了,就天天游山观景。他偶然遇到了一个道士,两人谈论很投机,就留下道士一起喝酒。道士告别后,在路上碰见奴仆胡门德。道士说:“刚才有本书忘了给你的主人了,你带回去。”爱堂公看这本书,却都是驱神役鬼的符咒。于是闭门学习,精通了符咒术,时时用来游戏,以消磨时光。过了七年,到崇祯丁丑年,他果然病逝。死去半天后又醒过来,说:“我因为乱用五雷法,遭到阴间的责罚。阴间要追还这本书,要赶紧烧掉。”烧完书后又死去。过了半天他又苏醒过来,说:“阴间查验,还缺三页,叫我回来取。”查看灰烬中,果然还有三页没烧尽;重新烧了之后,才去世。姚安公把这件事附载在家谱里。他是听已故的曾祖父说的,曾祖父则是听高祖说的,高祖就是亲手烧书的人。谁说没有鬼神呢?

余族所居,曰景城,宋故县也。城址尚依稀可辨。或偶于昧爽时遥望烟雾中,现一城影,楼堞宛然,类乎蜃气。此事他书多载之,然莫明其理。余谓凡有形者,必有精气。土之厚处,即地之精气所聚处,如人之有魂魄也。此城周回数里,其形巨矣。自汉至宋千馀年,为精气所聚已久,如人之取多用宏,其魂魄独强矣。故其形虽化,而精气之盘结者非一日之所蓄,即非一日所能散。偶然现像,仍作城形,正如人死鬼存,鬼仍作人形耳。然古城郭不尽现形,现形者又不常见,其故何欤?人之死也,或有鬼,或无鬼;鬼之存也,或见,或不见,亦如是而已矣。

注释

堞(dié):城上如齿状的矮墙。

译文

我这个家族住的地方叫景城,是宋朝的旧县城。城址还能依稀辨认出来。有时偶然在天刚亮时,远远望见烟雾当中,现出一座城池的影子,城楼和女墙看上去都很真切,类似于海市蜃楼。这种事情在别的书上多有记载,但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我认为,凡是有形体的东西,必然有精气。土地厚实之处,就是土地精气聚集的地方,就像人有魂魄一样。这座城四周有几里地,它的形体可算是巨大了。从汉代到宋代一千多年,它聚集精气的时间也已经很久了,就像人能获取的多、可用的广,他的魂魄就特别强大。所以它的形体虽然消失,但是精气盘踞凝结,不是一天两天的积蓄,也就不可能一天两天能散尽。因此偶然现出形相,还是城池的形状,正像人死了鬼还在,鬼仍旧是人的形状一样。但是古代的城郭不都现形,现形的又不常见,那是什么缘故呢?人死后,也许有鬼,也许没有鬼;鬼的存在,也许看得见,也许看不见;这是同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