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八 · 如 是 我 闻 二(第21/31页)

有故家子,日者推其命大贵,相者亦云大贵,然垂老官仅至六品。一日扶乩,问仕路崎岖之故。仙判曰:“日者不谬,相者亦不谬,以太夫人偏爱之故,削减官禄至此耳。”拜问:“偏爱诚不免,然何至削减官禄?”仙又判曰:“礼云继母如母,则视前妻之子当如子;庶子为嫡母服三年,则视庶子亦当如子。而人情险恶,自设町畦,所生与非所生,厘然如水火不相入。私心一起,机械万端。小而饮食起居,大而贷财田宅,无一不所生居于厚,非所生者居于薄,斯已干造物之忌矣。甚或离间谗构,密运阴谋,诟谇嚣陵,罔循礼法,使罹毒者吞声,旁观者切齿,犹哓哓称所生者之受抑。鬼神怒视,祖考怨恫,不祸遣其子,何以见天道之公哉?且人之受享,只有此数,此赢彼缩,理之自然。既于家庭之内,强有所增;自于仕宦之途,阴有所减。子获利于兄弟多矣,物不两大,亦何憾于坎坷乎?”其人悚然而退。

后亲串中一妇闻之,曰:“悖哉此仙!前妻之子,恃其年长,无不吞噬其弟者;庶出之子,恃其母宠,无不凌轹其兄者。非有母为之撑拄,不尽为鱼肉乎?”姚安公曰:“是虽妒口,然不可谓无此事也。世情万变,治家者平心处之可矣。”

注释

町(tǐnɡ)畦:田埂,比喻界限、界域。

厘然:清楚、分明的样子。

嚣陵:亦作“嚣凌”,嚣张凌辱,嚣张气盛。

哓哓(xiāo):争辩声。

凌轹(lì):欺压,排挤。轹,车轮碾过。

译文

有一个旧家子弟,阴阳先生推算他是大贵之命,相面的也说应当大贵,但是他到老,官也只做到了六品。有一天扶乩,他问仕途崎岖不平的缘故。乩仙下判语说:“占卜的没错,相面的也没错,只是因为太夫人偏爱的缘故,削减官职禄位到了这一步罢了。”他又拜问:“偏爱的确难免,但何至于削减官职禄位?”乩仙又判道:“礼书上说,继母就像母亲,那么看待前妻的儿子,应当像自己的儿子;妾生的儿子为嫡母穿丧服三年,那么看待妾生的儿子也应当像自己的儿子。而人情险恶,自己设立种种阻碍,把自己生的和别人生的看得像水火那样不相容。私心一起,奸诈欺骗种种花样就来了。小到饮食起居,大到资产田宅,没有一样不是自己生的孩子所得优厚,别人生的孩子所得菲薄,这已经触犯造物主的忌讳了。甚至还离间构谗陷害,暗地里搞阴谋,责骂吵闹气焰嚣张,不遵礼法,让遭受毒害的忍气吞声,让旁观者切齿痛恨,还喋喋不休说自己生的受了委屈。鬼神愤怒地看着,祖先怨恨悲痛,这样的情况,不降祸责罚她的儿子,怎么显示天道的公正呢?而且人能享受的,数量是固定的,这里富足了,那里就短缺,这个道理很自然。既然你在家庭里,依赖强势增加了福分;那么仕途就暗暗有削减。你从兄弟那里占的利益多了,万事不能两全,仕途上有些坎坷你还遗憾什么呢?”那个人惊讶惶恐退下。

后来亲戚当中一个女人听到了说:“这个乩仙真是大错!前妻的儿子,依仗他年长,没有不想一口吞掉他弟弟的;妾生的儿子,倚仗他母亲受宠爱,没有不想压倒兄长的。要不是有母亲替他支撑抵拒,不就成了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了吗?”姚安公说:“这虽然是妒忌的话,但不能说没有这种事情。世情万般变化,治家的人公平对待就可以了。”

族祖黄图公言:顺治康熙间,天下初定,人心未一。某甲阴为吴三桂谍,以某乙骁健有心计,引与同谋。既而枭獍伏诛,鲸鲵就筑,亦既洗心悔祸,无复逆萌。而来往秘札,多在乙处。书中故无乙名,乙胁以讦发,罪且族灭。不得已以女归乙,赘于家。乙得志益骄,无复人理,迫淫其妇女殆遍,乃至女之母不免;女之幼弟才十三四,亦不免。皆饮泣受污,惴惴然恐失其意。甲抑郁不自聊,恒避于外。一日,散步田间,遇老父对语,怪附近村落无此人。老父曰:“不相欺,我天狐也。君固有罪,然乙逼君亦太甚,吾窃不平。今盗君秘札奉还。彼无所挟,不驱自去矣。”因出十馀纸付甲。甲验之良是,即毁裂吞之,归而以实告乙。乙防甲女窃取,密以铁瓶瘗他处。潜往检视,果已无存。乃踉跄引女去。女日与诟谇,旋亦仳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