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一 · 槐 西 杂 志 一(第14/45页)

译文

程念伦,名思孝,乾隆癸酉、甲戌年间,来到京城游历,他喜欢下棋,堪称国手。如皋人冒祥珠说:“他和我都是二流棋手,因为当时没有一流高手,所以就称雄一时罢了。”一天,我的学生吴惠叔等人扶乩招仙,众人问:“仙人善于对弈吗?”乩仙说:“能。”又问:“肯与凡人对下一局吗?”乩仙说:“可以。”当时程念伦住在我家,就让他与乩仙下棋。凡是棋谱,都以子数来计算。模仿下棋的记谱,则以路计数。和乩仙下棋,就以路计数进行。例如在纵第九路横第三路下子,乩仙就说:“九三。”其馀都是这样下法。刚下几个子,程念伦茫然不解,以为仙机莫测,唯恐失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凝思苦想,汗流浃背,手发着颤,好半天才敢应落一子,落子后还惴惴不安。时间稍微一长,似乎觉得乩仙并无高深技能,于是放手攻击。乩仙竟然全局覆灭,满室哗然。乩仙忽然大字写道:“我本来是个幽魂,偶尔来玩玩,假冒张三丰的名字而已。棋艺我只是懂点儿皮毛,随便答应和你下棋。想不到这位先生杀败了我,我现在告辞了!”吴惠叔感叹地说:“京城里面,连鬼也会骗人!”我开玩笑说:“棋输了马上讲老实话,还是京城里的钝鬼啊。”

景州申谦居先生,讳诩,姚安公癸巳同年也。天性和易,平生未尝有忤色,而孤高特立,一介不取,有古狷者风。衣必缊袍,食必粗粝。偶门人馈祭肉,持至市中易豆腐,曰:“非好苟异,实食之不惯也。”尝从河间岁试归,使童子控一驴。童子行倦,则使骑而自控之。薄暮遇雨,投宿破神祠中。祠止一楹,中无一物,而地下芜秽不可坐。乃摘板扉一扇,横卧户前。夜半睡醒,闻祠中小声曰:“欲出避公,公当户不得出。”先生曰:“尔自在户内,我自在户外,两不相害,何必避?”久之,又小声曰:“男女有别,公宜放我出。”先生曰:“户内户外即是别,出反无别。”转身酣睡。至晓,有村民见之,骇曰:“此中有狐,尝出媚少年人,入祠辄被瓦砾击。公何晏然也?”后偶与姚安公语及,掀髯笑曰:“乃有狐欲媚申谦居,亦大异事。”姚安公戏曰:“狐虽媚尽天下人,亦断不到君。当是诡状奇形,狐所未睹,不知是何怪物,故惊怖欲逃耳。”可想见先生之为人矣。

注释

癸巳:康熙五十二年(1713)。

缊(yùn)袍:乱麻、旧絮做的袍子。

粗粝(lì):粗糙的米。

译文

景州人申谦居先生,名诩,是与我父亲姚安公同在康熙癸巳年中的举人。申先生天性温和,平生没有发过脾气,但是他孤高自赏,一尘不染,大有古君子之风。论穿,一定是粗麻袍子,论吃,一定是粗茶淡饭。偶尔他的学生把祭祀用过的肉送给他,他却把肉拿到市上去换豆腐,他说:“不是我喜欢与众不同,实在是吃不惯这些东西。”一次他从河间参加岁试归来,叫小童牵着驴。小童走累了,他就让小童骑驴,自己牵着走。天色将晚,又下起雨来,他们只好到一所破庙投宿。这座破庙只有一间房子,屋里什么也没有,地面上污秽不堪,连坐都没法坐。他摘下一扇门板,横躺在门前。半夜醒来,他听到庙里有人轻声说:“我想出去回避您,可您在门口挡着,出不去。”申先生说:“你在屋里,我在屋外,互不影响,何必回避呢。”待了一会儿,又听到屋里小声说:“男女有别,还请您放我出去。”申先生说:“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已经是男女有别了,出来反而不方便。”翻个身又接着酣睡。天亮后,村民发现申先生睡在这儿,吃惊地说:“这儿有狐精,经常出来迷惑少年,进庙就会遭到砖头瓦片袭击。您怎么会平安无事呢?”后来他偶然和姚安公谈起这件事,笑得胡子都翘了起来,道:“狐仙要迷惑我申谦居,可是一件大奇闻。”姚安公开玩笑说:“狐精即便媚遍了天下人,也轮不到你申谦居。您这副诡状奇形,狐仙恐怕没有见过,弄不清你到底是什么怪物,所以被吓得想要逃跑了。”由此可见申谦居先生的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