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五 · 姑 妄 听 之 一(第21/38页)

余谓狐之罚觞,应减其半。盖相碍相轧,天下皆知之;至伏肘腋之间,而为心腹之大患,托水乳之契,而藏钩距之深谋,则不知者或多矣。

注释

弆(jǔ):收藏。

酬酢(zuò):宾客之间互相敬酒,主敬客称酬,客还敬称酢。泛指应酬交际。

瓯、越:地名。瓯在今浙江温州、永嘉及临近福建一带,越在今浙东地区。

奚、狄:奚,古国名。曾于公元1123年短暂存在过五到八个月。古代奚族人居住在今河北青龙、卢龙、宽城、平泉和内蒙古宁城一带。狄,古族名。因为他们主要居住于北方,故又通称“北狄”。

肘腋之间:比喻近身要害的地方。肘腋,胳膊肘和夹肢窝。

钩距:这里指机谋。

译文

季沧洲说:有个狐精,住在某家的书楼上已经几十年了,为主人整理卷轴,驱除虫鼠,收藏管理图书的收藏家都不如它的本领。它能跟人对话,而始终见不到它的形状。偶尔,主人宴请宾客,有时为它虚设一席,它也隐形与客人应酬,谈吐文雅,妙语连珠,常常让在座的客人大为倾倒。一天,令官宣布酒令规则,约定在座的各人说出自己所畏惧的,不合情理的,罚;如果说的不是自己一个人畏惧的,也要受罚。于是,有说怕道貌岸然的讲学家的,有说怕卖弄风雅的名士的,有说怕为富不仁的阔老的,有说怕官的,有说怕给官员拍马屁的,有说怕精通逢迎之道的人的,有说怕过分谦虚的人的,有说怕礼法太多的人的,有说怕谨小慎微、有了话想说又不说的人。最后问狐精,它说:“我怕狐。”众人轰然笑道:“要说人怕狐,还差不多;您是同类,有什么可怕?请喝完一大杯。”狐精冷笑着说:“天下只有同类最可怕。生活在福建、浙江的人,不会与北方的奚族人和狄人争夺土地;在江海航船的人,不会与车夫争抢陆路。这是因为他们不是同类。凡是争夺遗产的,必定是同父之子;凡是争宠的,必定是同夫之妻;凡是争权的,必定是同在官场;凡是争利的,必定是同一集市上的买卖人。势力接近就会相互妨碍,相互妨碍就要彼此倾轧了。猎人射野鸡时,要用野鸡做诱饵,而不用鸡鸭;捕鹿时则以鹿为诱饵,而不用猪羊。凡是施用反间计作内应的,也必定是同类人;不是同类人,就不能投其所好、伺机而进。由此可以想见,狐怎么能不怕狐呢?”在座有经历过艰难险阻的人,大多称赞狐精的话入情入理。只有一位客人斟酒敬到狐精座前说:“您的话确有道理。不过这也是天下人都畏惧的,并非您独怕。还是要罚一大杯。”众人一笑而散。

我认为,罚狐的酒,应该减半。因为相互妨碍而相互倾轧,天下人都知道;至于那种潜伏在身边而将来可能成为心腹大患的,那种假装是至友亲朋而心里藏着阴险计谋的,不知道的人也许就多了。

沧州李媪,余乳母也。其子曰柱儿,言昔往海上放青时,海滨空旷之地,茂草丛生。土人驱牛马往牧,谓之放青。有灶丁夜方寝,海上煮盐之户,谓之灶丁。闻室内窸窣有声。时月明穿牖,谛视无人,以为虫鼠类也。俄闻人语嘈杂,自远而至。有人连呼曰:“窜入此屋矣。”疑讶间已到窗外,扣窗问曰:“某在此乎?”室内泣应曰:“在。”又问:“留汝乎?”泣应曰:“留。”又问:“汝同床乎?别宿乎?”泣良久,乃应曰:“不同床谁肯留也!”窗外顿足曰:“败矣。”忽一妇大笑曰:“我度其出投他所,人必不相饶。汝以为未必,今竟何如?尚有面目携归乎?”此语之后,惟闻索索人行声,不闻再语。既而妇又大笑曰:“此尚不决,汝为何物乎?”扣窗呼灶丁曰:“我家逃婢投汝家,既已留宿,义无归理。此非尔胁诱,老奴无词以仇汝;即或仇汝,有我在,老奴无能为也。尔等且寝,我去矣。”穴纸私窥,阒然无影;回顾枕畔,则一艳女横陈。且喜且骇,问所自来。言:“身本狐女,为此冢狐买作妾。大妇妒甚,日日加箠楚。度不可住,逃出求生。所以不先告君者,虑恐怖不留,必为所执,故跧伏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