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十 八 · 姑 妄 听 之 四(第23/38页)
蛇能报冤,古记有之,他毒物则不能也。然闻故老之言曰:“凡遇毒物,无杀害心,则终不遭螫;或见即杀害,必有一日受其毒。”验之颇信。是非物之知报,气机相感耳。狗见屠狗者群吠,非识其人,亦感其气也。又有生啖毒虫者,云能益力。毒虫中人或至死,全贮其毒于腹中,乃反无恙,此又何理欤?崔庄一无赖少年习此术,尝见其握一赤练蛇,断其首而生啮,如有馀味。殆其刚悍鸷忍之气足以胜之乎?力何必益?即益力方药亦颇多,又何必是也?
译文
蛇能报仇,古书上早有记载,其他有毒的动物却没有这种能力。然而,我听老人们说:“凡遇上有毒的动物,你不去伤害它,它就决不会来螫咬你;如果你一见到就杀掉它们,就必定有一天要中它们同类的毒。”验证下来,老人们的话可信。其实,这并不是因为动物会报仇,而是因为气息时机相互感应的缘故。狗一见到宰狗的人就成群地跟着狂吠,并不是认识这个人,而是因为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机了。又有专门生吃毒虫的人,据他们说,吃了毒虫可以补益气力。毒虫咬伤人可以致死,而吃毒虫的人把毒全吞到了肚子里,却反而平安无事,这又是什么道理呢?崔庄有个无赖少年专门练这种吞吃毒虫的功夫,我曾见他手握一条赤练蛇,把蛇头砍断后大吃起来,好像很有滋味。恐怕是他那强悍残忍的气势足以战胜蛇毒吧?人的气力为什么非要得到补益呢?即便需要补益,这方面的药很多,又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法呢?
贾公霖言:有贸易来往于樊屯者,与一狐友。狐每邀之至所居,房舍一如人家,但出门后,回顾则不见耳。一夕,饮狐家。妇出行酒,色甚妍丽。此人醉后心荡,戏捘其腕。妇目狐,狐侧睨笑曰:“弟乃欲作陈平耶?”亦殊不怒,笑谑如平时。
此人归后,一日,忽家中客作控一驴送其妇来,云得急信,君暴中风,故借驴仓皇连夜至。此人大骇,以为同伴相戏也。旅舍无地容眷属,呼客作送归,客作已自去。距家不一日程,时甫辰巳,乃自控送归。中途遇少年与妇摩肩过,手触妇足。妇怒詈,少年惟笑谢,语涉轻薄。此人愤与相搏,致驴惊逸入歧路,蜀秫方茂,斯须不见。此人舍少年追妇,寻蹄迹行一二里,驴陷淖中,妇则不知所往矣。野田连陌,四无人踪,彻夜奔驰,旁皇至晓,姑骑驴且返,再商觅妇。未及数里,闻路旁大呼曰:“贼得矣。”则邻村驴昨夜被窃,方四出缉捕也。众相执缚,大受箠楚。赖遇素识多方辩说,始得免。懊丧至家,则纺车琤然,妇方引线。问以昨事,茫然不知。始悟妇与客作及少年皆狐所幻,惟驴为真耳。狐之报复恶矣,然衅则此人自启也。
注释
捘(zùn):按,捏。
陈平(?—前178):西汉谋略家。《史记·陈丞相世家》有传。
琤(chēnɡ)然:声音清脆貌。
译文
贾公霖说:有个经常来往樊屯一带做买卖的商人,与一个狐精交了朋友。狐精每次请他到自己住的地方,房舍与普通人家一样,只是商人一走出大门,再回头看,就不见了。一天晚上,在狐精家喝酒。狐精的妻子出来斟酒劝饮,容貌非常美丽。商人喝醉了酒心神荡漾,开玩笑捏她的手腕。她朝狐精看,狐精斜着眼睛笑着说:“老弟想学陈平调戏嫂子吗?”看样子一点儿也没发怒,还是和平时一样轻松地说说笑笑。
商人回到住处,有一天忽然家里雇的短工牵着一头驴子把妻子送来,说是得到急信,商人突然中风,所以借了驴子急忙连夜赶到这里。商人大惊,以为是同伴开的玩笑。旅店里没有地方住家眷,叫短工仍旧把她送回去,短工却早走了。旅店离家不到一天的路程,当时还是上午,于是商人自己牵着驴子送妻子回家。途中遇到一个年轻人与妻子擦肩而过,他的手碰了妻子的脚。妻子怒骂,那个年轻人只是嬉皮笑脸道歉,说的话很轻薄。商人愤怒地与年轻人厮打,驴子受惊,窜到岔路上去了,当时高粱长得正茂盛,转眼间驴子就不见了。商人丢下年轻人去追妻子,顺着驴子的足迹走了一二里地,发现驴子陷在泥潭里,妻子却不知哪里去了。一望无际都是田野,四面没有人迹,商人东奔西跑折腾了一个通宵,心里惶惶然等到天亮,他打算暂且骑着驴子回家,再想办法寻找妻子。没走几里路,忽然听路边有人大叫道:“找到贼了。”原来邻村有户人家的驴昨晚被偷了,村子里的人正在四处寻找。众人一拥而上把商人捆住,痛打了一顿。幸亏遇到过去认识的人,他千方百计辩白求饶,才被放了。商人懊恼沮丧地回到家里,纺车的声音“琤琤”响着,妻子正在纺线。问起昨天晚上的事,她却茫茫然全然不知道。商人这才明白,妻子、短工及年轻人都是狐狸幻化的,只有驴子是真的。狐精的报复可以说够恶毒了,但祸因却是商人自己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