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二 十 四 · 滦 阳 续 录 六(第13/15页)
这位女鬼只是想自救,除此以外别无他求,也算是明白事理的了。然而,城隍既然是清明之神,他应该知道自己该管什么,如此处理问题不是聪明却缺少正直了么?况且有了祸患不去治理,将来终归要酿成大患;看来他所谓的聪明,不也是一半明白一半糊涂的吗?
田白岩言:济南朱子青与一狐友,但闻声而不见形。亦时预文酒之会,词辩纵横,莫能屈也。一日,有请见其形者。狐曰:“欲见吾真形耶?真形安可使君见;欲见吾幻形耶?是形既幻,与不见同,又何必见?”众固请之,狐曰:“君等意中,觉吾形何似?”一人曰:“当庞眉皓首。”应声即现一老人形。又一人曰:“当仙风道骨。”应声既现一道士形。又一人曰:“当星冠羽衣。”应声即现一仙官形。又一人曰:“当貌如童颜。”应声即现一婴儿形。又一人戏曰:“庄子言:姑射神人,绰约若处子。君亦当如是。”即应声现一美人形。又一人曰:“应声而变,是皆幻耳。究欲一睹真形。”狐曰:“天下之大,孰皆以真形示人者,而欲我独示真形乎?”大笑而去。子青曰:“此狐自称七百岁,盖阅历深矣。”
注释
姑射神人:出自《庄子·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绰)约若处子。”原指姑射山的得道真人。后泛指美貌女子。姑射,山名。神人,得道的人。
绰(chuò)约:形容女子姿态柔美的样子。
译文
田白岩说:济南的朱子青跟一个狐精做朋友,只听见声音而不见形状。狐精也常常参加文酒之会,词辩纵横,谁也难不倒它。一天,有人请它显形。狐精说:“你想见我的真形么?真形怎么能让你看见;你想见我的幻形么?这个形体既然是幻化的,就和不见一样,又何必显形?”众人坚持,狐精说:“在你们的想像中我应该像什么?”一个人说:“应该是一个长眉白发的老人。”狐精应声就现形成了个老人。又一人说:“应该是仙风道骨。”应声变作一个道士。又一人说:“应该头戴星冠、身穿羽衣。”又应声变成个仙人。又一人说:“应该相貌像儿童。”应声变成一个婴儿。又一人开玩笑说:“庄子说姑射山的神人像处女,你也应该是这个样子。”又应声变成一个美人。又一人说:“应声而变,这些都是幻形,还是想看真形。”狐精说:“天下这么大,谁肯把真面目展示在别人面前,却只要我露出真面目来么?”说完大笑着走了。子青说:“这只狐狸自称七百岁,大概他的阅历是很深的了。”
舅氏实斋安公曰:“讲学家例言无鬼。鬼吾未见,鬼语则吾亲闻之。雍正壬子乡试,返宿白沟河。屋三楹,余住西间。先一南士住东间。交相问讯,因沽酒夜谈。南士称:‘与一友为总角交,其家酷贫,亦时周以钱粟。后北上公车,适余在某巨公家司笔墨,悯其飘泊,邀与同居,遂渐为主人所赏识。乃摭余家事,潜造蜚语,挤余出而据余馆。今将托钵山东。天下岂有此无良人耶!’方相与太息,忽窗外呜呜有泣声,良久语曰:‘尔尚责人无良耶!尔家本有妇,见我在门前买花粉,诡言未娶,诳我父母,赘尔于家。尔无良否耶?我父母患疫先后殁,别无亲属,尔据其宅,收其资,而棺衾祭葬俱草草,与死一奴婢同。尔无良否耶?尔妇附粮艘寻至,入门与尔相诟厉,即欲逐我;既而知原是我家,尔衣食于我,乃暂容留。尔巧说百端,降我为妾。我苟求宁静,忍泪曲从。尔无良否耶?既据我宅,索我供给,又虐使我,呼我小名,动使伏地受杖。尔反代彼揿我项背,按我手足,叱我勿转侧。尔无良否耶?越年馀,我财产衣饰剥削并尽,乃鬻我于西商。来相我时,我不肯出,又痛捶我,致我途穷自尽。尔无良否耶?我殁后,不与一柳棺,不与一纸钱,复褫我敝衣,仅存一裤,裹以芦席,葬丛冢。尔无良否耶?吾诉于神明,今来取尔,尔尚责人无良耶?’其声哀厉,同往并闻。南士惊怖瑟缩,莫措一词,遽噭然仆地。余虑或牵涉,未晓即行。不知其后如何,谅无生理矣。因果分明,了然有据。但不知讲学家见之,又作何遁词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