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3页)
聪子今年二十岁了。她和清显两个小时候脸儿磕着脸儿那种亲密无间的样子,以及最近她参加五月末皇宫庆典的倩影,都保留在清显的一本相册之中。从这本相册里,可以详细探知她的成长的过程。二十岁的姑娘,虽说已过了豆蔻年华,但聪子至今还未嫁人。
“那是聪子小姐吧?那位众人簇拥着的身披鼠灰色斗篷的老太太又是谁呢?”
“那位呀,那是……对啦,那是聪子的大伯母门迹。顶着那种奇怪的头巾,都快认不出来了。”
她是一位稀客,定是首次来访问这个家族。如果只是聪子一人,母亲不会这样,她为了招待这位月修寺门迹的光临,特意陪伴她到庭园走一走的吧。是的,门迹平素很少进京,聪子一定是带她来观赏松枝家的红叶的。
清显寄养在绫仓家的时候,门迹十分疼爱他,可是清显对当时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了。他读中等科时,门迹进京,受到绫仓家的款待,那时曾经见过一次。然而,门迹那副亲切、高雅的白皙的面孔,以及柔和的话语中带有几分锋芒的谈吐,依然历历如在目前。
——听到清显一声呼唤,岸上的人一齐停住脚步。接着,他俩从湖心岛铁鹤旁边,穿过深深的草丛,突然像海盗一样窜了出来。可以清楚看到,一群人对于两个青年的出现甚为惊奇。
母亲从腰带里抽出小小的扇子,指着门迹示意行礼,清显从岛上深深鞠了一躬,本多学着他也鞠了躬。门迹还了礼。母亲打开扇子招呼他的时候,金色的扇面映着红叶一片绯红。清显随之明白,应该赶快敦促朋友将船划到对岸去。
“但得有机会到这个家里来,聪子绝对不会放过。这次,借口陪同大伯母前来,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即便忙着帮助本多一起解缆的当儿,清显也不忘嘲弄地嘀咕着。此时,本多怀疑,清显还不是想赶紧到岸上向门迹问候,借故为自己辩白一番吗?清显看到朋友一丝不苟的动作,似乎有些焦灼,他用细白的手指可怜见地抓住粗大的船缆,那副急急慌慌帮着干活的样子,足以引起朋友的疑惑。
本多背对着湖岸划着船,在红色水面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兴奋的清显,神经质地躲开本多的目光,一心瞧着湖岸。出于男士成长期的虚荣心,对于一位幼小时候极为熟悉、完全被感情所支配的女性,在他心灵最为脆弱的一隅引起的反应,看样子他是不想暴露给朋友的。清显那个时候,自己肉体上那根洁白的葱头般的小小蓓蕾,说不定也被聪子瞧见过。
“本多划得真够好的啊!”
船到岸了,清显母亲夸奖着本多尽了大力气。她是一位瓜子脸上生着一双悲戚的八字眉的妇女。然而这副即使微笑也带有几分哀愁的面孔,未必说明她是个易于感伤的女子。其实,她是个既现实又麻木的人。丈夫那种一贯大大咧咧的乐天主义和放荡行为培养了她,因此,她决不会进入清显细密的内心世界。
聪子呢?她一直瞧着清显从船上走到岸上,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不肯放过。她那负气而清亮的眼眸,看起来颇为爽净而宽容,但却使得清显感到畏葸,他从那副视线里读出了几分怨艾,这倒也难怪。
“大法师今日光临,大家等着聆听宝贵的教诲,正打算到红叶山那边去呢。刚走到这里,就听到你一声粗野的喊叫,大家吓了一跳。你们到岛上干什么去了?”
“呆呆地望着天空呢。”
听到母亲发问,清显故作神秘地回答。
“望着天空,天上会有什么呀?”
母亲对于自己看不见的东西总是不能理解,她对自己这种脾性从来不觉得难为情。但在清显眼里,这是母亲惟一的长处。这样的母亲居然一门心思想听佛门说法,实在有些滑稽。
门迹听着这对母子的对话,守护着贵客的身份,只是谦恭地微笑着。
清显有意不把视线投向聪子,聪子却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那耷拉在面颊上的乌亮的头发。
于是,一行人高高兴兴簇拥着门迹,一边攀登山路,一边观赏红叶,倾听枝头小鸟的鸣啭,猜测着鸟的名字。两个年轻人自然走在前头,不论脚步多么缓慢,他们还是脱离了围绕在门迹身边的一群女子,这是很自然的。本多瞅准这个机会,开始谈论起聪子,赞扬她生得娇媚动人。
“你是这么看吗?”
清显有些神经质地淡然地回答。看得出来,假如本多说聪子长得丑,就会立即伤害他的自尊。显然,在清显心目中,不管自己关心不关心,大凡和自己多少有些关系的女子,都应该是美丽的。
一行人终于来到瀑布下边,站在桥上仰望第一段大瀑布。母亲盼着初次看到这番景象的门迹说几句赞扬的话来。这时,清显有了一个不祥的发现,以至于使他永远忘不掉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