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3/4页)

所幸,这一夜之情使我脱胎换骨。我对于女人的看法为之一变,学会了将她们当作具有淫荡的肉体的小动物,抱着轻蔑和玩弄的态度。我以为这是那个社会所赐予我的绝好的教训。以往,我不赞成父亲的女性观,眼下,不论我情愿不情愿,我都必须从内心里深刻认识到,我是父亲的儿子。

读到这里,你或许会用那一去不复返的明治时代的陈规陋习看待我的行动,为我的前进而感到高兴吧?而且,以为我对于一位风尘女子肉体上的侮辱,可以逐渐提高我对于一位良家妇女精神上的尊敬,从而暗暗窃喜吧?

不!绝对不会!我自这一夜开始(要说进步确实是进步),已经突破一切,跑进无人到达的旷野。在这里,无论是艺妓或贵妇,花娘或良姝,无教养的女人或青踏社的成员,一概没有区别。所有的女人,一律都是爱撒谎的“具有淫荡的肉体的小动物”,其余就是化妆,就是衣着。虽说难以启齿,但还是要说清楚:今后我也只能把你当作One of them。告诉你,从孩提时代起你所认识的那个老实、清纯、随和,玩具般可爱的“清少爷”,已经永远永远死去了……

——夜还不算深,清显就匆匆忙忙道了声“晚安”走出屋子,两个王子对他的行动似乎有些诧异。但清显略略大方,面带微笑,很有节度地仔细检点两位客人的寝具和其他用品,听取客人种种希望,然后彬彬有礼地退了出去。

“为何在这种时候,我没有一个知己呢?”由洋馆通向主楼的长长的回廊上,他一边拼命奔跑,一边思索。

路上,几次浮现本多的名字,但他对友情僵化的观念,使他随即抹消了这个名字。廊下的窗户在夜风里咯咯作响,一列昏暗的灯火一直延续到远方。这样气喘吁吁地奔跑,清显害怕被人看到,于是便喘息着在回廊的角落里停住脚步。他双肘支在一排万字形的雕花窗棂上,一边装着眺望庭园里的景色;一边用心思索。现实和梦想不同,是一种多么缺乏可塑性的素材啊!现实不是扑朔迷离、飘忽不定的感觉,现实必须将凝缩成黑色丸药一般、立即发挥效力的思考据为己有。清显感到自己疲乏无力,他走出有暖气的房屋之后,在廊下的严寒里不住颤抖。

他把额头抵在咯咯作响的玻璃窗上,眺望着庭院。今夜没有月亮,红叶山和湖心岛黑糊糊连成一团,廊下昏暗的灯火所及范围内,可以约略窥见风吹湖水,微波荡漾。他似乎看到那里伸出一个鳖头,浑身越发哆嗦起来。

清显到达主楼,正要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在楼梯口遇见学仆饭沼,随之脸上露出莫名的不快。

“客人们已经安歇了吧?”

“唔。”

“少爷这就休息吗?”

“我还要学习。”

二十三岁的饭沼是夜间大学应届毕业班的学生,刚刚放学回家,一只手里抱着好几本书。他那青春年少的脸孔渐渐增添几分忧郁,一副铁塔般的躯体使得清显也有些发憷。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也没有生火炉,室内寒气森森,他满心焦躁,坐立不安,头脑里思绪万端,时消时现。

“总之,必须抓紧,会不会已经太晚了?那封信已经发出,但我必须在数日之内,千方百计想办法,将收信人作为亲密恋人介绍跟王子见面,而且要想出个世上最自然的办法来。”

无暇阅读的晚报,原封不动地胡乱堆在椅子上,清显顺手打开一张,看到帝国剧场歌舞伎演出的广告,心中不由一振。“对呀,带王子们到帝国剧场看戏!再说,昨天发出的信也不会到达,说不定还有希望!和聪子一块儿看戏,父母也不会答应,但可以当作偶然的一次见面。”

他冲出屋子,顺着楼梯跑到门口一侧,进入电话间之前,偷偷向门边漏泄出灯光的学仆的房间瞅了一眼。看样子,饭沼正在用功。

清显拿起听筒,向总机报了号码。他胸口怦怦直跳,先前的退缩情绪一扫而光。

“是绫仓府上吧,聪子小姐在吗?”

前来接电话的似乎是老女仆的声音,清显对她问道。那女仆十分郑重而不悦的话语,从远方暗夜中的麻布地区传了过来。

“是松枝家的少爷吧?实在对不起,现在已是深夜了。”

“她睡下了吗?”

“不……啊,我想小姐大概还没有休息吧。”

因为清显一直坚持,聪子终于来接电话了,她的爽朗的嗓音,使清显陶醉于幸福之中。

“什么事这么着急,清少爷?”

“是这样的,昨天我给你发了封信,因此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接到信之后,千万不要打开,立即烧掉。请务必答应我。”

“我不懂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