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第2/3页)
她的这句放荡的话语不知是对老板还是对清显说的。房间收拾得十分整洁,门口半铺席大的壁龛里挂着条幅画,一面是绘有源氏形象的隔扇。外表上看,给人的印象同简陋的军人旅馆大不一样。
“有什么事情啊?”
老板走后,蓼科立即问道。她看到清显默不作声,忍不住心中的焦急,不由又重复地问:
“究竟是什么事情?又偏偏选在今天来说。”
“我特地在今天来找你,请你安排我同聪子小姐见面。”
“瞧您说些什么呀?少爷。生米都已做成烂饭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从今天起,只能照上头的意思办理。正因为事出紧迫,我才三番五次又是打电话,又是写信,可您完全不理不睬。到了今天,还有什么话好说呢?不要再开玩笑啦!”
“这些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清显盯着蓼科涂满白粉、爆出青筋的太阳穴周围,摆出一副威严的神色。
清显揭露蓼科,聪子明明拆阅了自己的信,蓼科撒谎说根本没看;同时又在侯爵面前多嘴多舌,弄得清显的心腹不得不离开他。不知蓼科是真心痛悔还是虚情假意,反正是一个劲儿泪流滚滚,伏地道歉。
她掏出鼻纸擦眼泪,眼圈儿的白粉掉落下来,从那里现出一张老脸来。这样,擦得发红的颧骨上的皱纹,反而像揩拭口红后布满疙皱的绵纸一样鲜红,蓼科只管把哭肿的眼睛朝向空中,喃喃说道:
“真的都怪我不好,不管我怎么道歉也都无济于事了。要说道歉,更应该向小姐道歉,没有把小姐对少爷的一番心意原原本本对您讲清楚,这是我蓼科的不对。满以为处处都很周全,没料到适得其反。不过,少爷您想过没有?小姐看了少爷的那封信,她该是多么痛苦啊!而且,要叫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少爷跟前抛头露面,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于是,我出了个主意,趁着府上新年亲戚们团聚的机会,由小姐放开胆子直接向您家老爷问个明白。事情弄清楚了,小姐是多么高兴啊!打那之后,小姐对少爷朝思暮想,终于下定决心,趁着那个下雪的早晨,一个女孩儿家不顾羞愧,邀请少爷一起赏雪,让她感到活在世上是幸福的,连做梦都呼喊少爷的名字。后来经侯爵老爷的斡旋,洞院宫府上前来提亲,小姐知道此事之后,一心指望着由少爷拿定主意,可少爷一味不予置理,结果放过了时机。此后,小姐满心的痛苦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眼看着皇上的敕许快要下达了,当时,小姐仍将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少爷身上,说务必要请您知道这件事,不管怎么劝止,她都不听,所以就以我的名义给少爷写了那封信。最后的希望也断绝了,所以从今天起,一切都死心了。正在这个时候,您又来这么说,实在可惨啊!少爷您是知道的,小姐自孩童时代起就受到这样的教育,全心全意敬重圣上,到了这个关键时刻,她不会再动摇了。一切的一切,都来不及补救了。您要是气不过,您就冲着我蓼科来吧,拳打脚踢我都心甘情愿,只求您能够消气就成……总之,我已经无能为力,一切都太晚啦。”
听到这段故事,清显的一颗心,被喜悦的利刃一下子划开了,同时,一切未知的因素全然消泯,自己的心底一派明净,无所不晓,只是觉得蓼科不过是重复又说了一遍而已。
他感到自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敏锐的智慧,坚信有能力冲开当前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世界。他的一双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眼眸闪闪放光。“先前叫她毁掉的信,既然被她读过了,那么我也来个相反的办法,利用那封被自己撕得粉碎的信,实现我的目的!”
清显一声不吭,一直盯着这个身材矮小、搽满白粉的老婆子。蓼科又掏出鼻纸摁在红红的眼角上。薄暮暝暝的室内,她那窄小的肩头,看样子只要一把抓过去,随着咯咯脆响,就会立即化作一堆碎骨。
“还不算晚。”
“不,太晚啦。”
“不算晚,要是我把聪子给我的最后那封信,送给洞院宫家看看,将会怎么样呢?那可是请求下敕许之后写的啊。”
蓼科听罢这话抬起头来,脸色眼见着变得惨白了。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窗户上闪耀着光亮,主楼二层的房客回来了,扭亮了屋里的电灯。从这里望去,可以一眼瞟到土黄色军裤的一角。板壁外面传来豆腐店的喇叭声,梅雨初歇的夏季,肌肤潮润,法兰绒般温柔的黄昏渐渐扩展开来。
蓼科不停地在嘀咕着什么,似乎听到她说:“小姐啊,我叫您不要那样做,不要那样做,这不……”看来,她曾忠告聪子劝她不要写信。
清显一直沉默不语,这期间,他已经想好了对付的办法,胜利在望。无形的猛兽慢慢扬起了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