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第2/3页)
天边一轮清澄的太阳,鼻子底下是绵延于学校边缘的白色的道路,清显即将顺着这条道路逃离吧?路面上鲜明地印着低矮房屋的阴影,几个孩子在玩跳房子的游戏。一辆锈迹斑斑、毫无亮光的自行车打那里跑过去了。
“好吧,我走啦。”
清显说。这分明是“出发”的意思。本多听到朋友嘴里吐出这样一个富有青春活力的词儿,他从此铭记于心中了。他连书包都撂在教室里了,制服外面只有一件外套,敞着领口,两排樱花金色纽扣左右闪开,显得十分气派。稚嫩的喉结将柔软的皮肤挤到上面,紧紧顶着海军服的衬领上的一条纯白的细线。清显帽檐下的阴影里漾着微笑,伸出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将破口边的几根铁丝拧弯,斜着身子钻了出去……
——清显失踪的消息立即传到家里,侯爵夫妇大吃一惊。然而,又是老太太的一番话拯救了混乱的场面。
“事情不是很清楚吗?他要到外国留学感到很高兴呗,尽管放心好啦。他要到外国去,事前总得跟聪子打个招呼不是?要是事先说了,你们肯定不会放的,所以才偷偷去的嘛。这不是明摆着的道理吗?”
“可聪子是不会见他的。”
“要是不见,他也就死心啦,还会回来的。年轻人嘛,要让他们自在些,管得太紧所以才闹到了这步田地。”
“正因为出了事,当然要管得紧些,不是吗?妈妈。”
“所以这回也是当然的啦。”
“无论如何,这事不能走漏风声,要是外头知道了就糟啦。立即报告警视总监,要他极秘密地进行探查。”
“什么探查不探查的,地点不是很清楚吗?”
“要尽快抓捕扭送回来……”
“那可不行!”老太太瞪起双眼,大声怒吼。“那样是错的!要是那么干,事情或许会弄得不可收拾。
“当然啦,为了防止万一,请警察探询是可以的,一旦知道在哪里,马上报告,这样也好。不过目的和去处都很清楚,警察只要远远监视一下,不让他知道就行啦。要紧的是,绝对不要束缚那孩子的行动,只要远远盯着就成。大凡这种事儿,要办得稳妥,不要把事情闹大了。别的无路可走。如今要是办砸了,会闹出乱子来的!我先把话说清楚。”
——二十一日晚上,清显住进大阪的饭店,第二天一早离开饭店,乘樱井线火车抵达带解车站,在带解町的一家名叫葛屋旅馆的商人客栈租住了一间房子。房子一到手,他就立即雇了一辆人力车赶往月修寺。他催促车子沿着山门内的坡道快速上行,到达平唐门后下车。
洁白的障子门紧闭着,他站在门外喊叫。寺院男仆出现了,问清姓名和来意,等了一会儿,一老出现了,但是决不许他进门,告诉他门迹决不会见他,而且那位随侍弟子也不可能会客。一副冷漠的面孔,把清显撵出去了。这种结果本来是意料之中的,清显没有强行坚持,暂时回旅馆了。
他把希望寄托于明天,他一个人思忖再三,以为这次最初失败的原因,完全在于意志不坚,竟然乘人力车直达内门入口。这固然因为自己心情过于急迫造成的,但会见聪子既然是一种祈愿,那么不管见不见到她,至少应在山门外下车。如此的修行还是很有必要的。
旅馆房间污秽,伙食很差,夜间寒冷。但一想到,如今和在东京时不一样,聪子就生活在附近这块地方。这种想法给了他心灵极大的安慰。当晚,他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二十三日。他自觉浑身精力充沛,上午和下午各跑了一趟,这两次都是让人力车在山门外待机,清显步行爬上长长的参道,但寺院冷漠的接待丝毫没有变。下山时一路咳嗽,胸间隐隐作痛,回到旅馆,为了慎重起见,连入浴也免了。
从这天晚饭起,对于这座乡间旅馆来说,摆出了也许是最上等的饭菜,服务也明显改变了,房间也硬给调整到了头等高级客房。清显盘问婢女,没有回答,经再三追问,才揭开了谜底。据婢女说,今天清显外出以后,当地的警察来询问过清显的事,他说这是一位出身尊贵的阔少,必须加意小心伺候;警察还说,这事儿绝对不能告诉他本人,要是客人离店了,要赶快秘密报告警察。原来是这么回事,清显心里很着急,他想一切都得抓紧进行。
翌日,二十四日早晨,清显一起床就觉得不舒服,脑袋沉重,浑身发懒。但是他想,越是这样,越要好好修行,越要吃苦受难,为了会见聪子,只有这条路可行。他不再雇佣人力车,从旅馆步行到寺院,跑了七八里路。虽然碰到晴天丽日,但他一路很苦,咳嗽越来越厉害,胸口一阵阵疼痛,心底里好像沉积着一堆沙子。当他站到月修寺内门之外的时候,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出来应接的一老依然如故,她板着面孔,同样是三言两语,冷漠地回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