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4/30页)
每天喝过可可茶之后,熄灯前会有半小时可供女孩子们自己支配,这时候她们总会互相串门子,坐在床上给家人或者情人写信。有人还会因为乡愁而泫然泪下,然后大家就会勾肩搭背,互相安慰,说些贴心的话儿。这些在布里奥妮看来都既夸张又荒谬——已经成年的人因为想妈妈而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有个女孩子哭个不停,居然说是因为想起了爸爸烟斗的味道。好笑。可是那些安慰别人的女孩子似乎倒非常乐此不疲。在这么腻味的气氛中,布里奥妮有时候也会写几个字寄回家,不外乎是翻来覆去那几句——她没有生病,没有不高兴,不需要家里的钱,也绝不会像妈妈预言的那样改变主意,后悔自己的选择。别的女孩子把日常工作和学习情况一一封进信里,来惊吓可爱的爸爸妈妈,而且还感到很自豪呢。这些东西布里奥妮只会写在日记本里,但也不会事无巨细全往上搬。至于妈妈,这些低贱的工作她自然不想让她知道。她要做护士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她要为自己的独立生活而工作。她的父母,特别是母亲,对她自己的生活知道得越少越好,这对她来说很重要。
除了一长串尚未回答的翻来覆去的问题外,艾米莉的来信很大篇幅都是讲疏散到她家里的那群人。从伦敦海克尼区来的三个妈妈带着七位孩子被安顿在塔利斯家。其中一位妈妈曾在乡村酒吧出丑露乖,丢尽了颜面,不过现在已不让她上那儿去了。还有一位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她带着三个孩子走了四英里路去当地小镇的教堂做弥撒。但是,身为天主教徒的贝蒂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差异。她恨透了这三个女人和她们的孩子。他们竟在来的头一天早上就说不喜欢她做的饭菜。她声称自己亲眼看到那个常上教堂的女人把痰吐在了门厅地板上。还有毛孩儿里最大的一个——看上去不到八岁而实则十三岁的男孩——溜进了喷泉里,爬到特赖顿身上,把他的犄角和直到肘部的一段胳膊掰了下来。杰克说修好它倒并不费什么事儿,可是那残肢被拿进屋,丢在了储藏室里,现在却不见了。贝蒂听了老哈德曼的口实,一口咬定是那个男孩把它扔进了湖里,但男孩矢口否认。有人提议把湖里的水抽干,可又担心这会危及湖中正处在交配期的一对天鹅。那位母亲坚决维护自己的儿子,说孩子们在到处玩耍时,喷泉实在是太危险了。她还说要秉书下院议员。她不知道,阿瑟·里得雷爵士正是布里奥妮的教父。
然而,艾米莉觉得能招待这群避难的人真是福气,因为曾几何时,整座房子好像都要被军队征用了去。后来他们改变了主意,终于在休·凡·弗莱厄特家安营扎寨,因为那里有斯诺克球桌。她在信中还提到,她的妹妹埃尔米奥娜还在巴黎,不过正在考虑搬到尼斯去;家里的乳牛都分散到北边的三块田地里放养去了,这样原来的那块地就可以腾出来耕种玉米了;十八世纪五十年代始建的一条一英里半长的铁栅栏已被拆除,熔化掉后用来做喷火式战斗机。就连来拆它的工人们都说,这种金属并不适合用来制造喷火式战斗机。莎草丛中,小河转弯处,用水泥和砖头当原材料的掩体在岸边造好了,毁了短尾野鸭和灰色鹡鸰的巢居。大道的进村口,另一个掩体也在修建中。他们把所有易坏物品都藏进了地下室,包括那架羽管键琴。可怜的贝蒂在搬克莱姆叔叔的花瓶时不小心失手,花瓶掉在了台阶上摔了个粉碎。她说裂缝在她手里时就已经出现了,不过这话没什么说服力。丹尼·哈德曼加入了海军,村里的其他小伙子则参加了东萨里前线团。杰克辛苦得不得了。他参加了一个特别会议,回来后看上去又累又瘦,而且他还得向她保密,不能告诉她他的去向。听到花瓶摔破了,他勃然大怒,竟冲着贝蒂大喊大叫,这可一点也不像他的性格。除此之外,她还搞丢了配给证,大家只好过了两个星期没有糖的日子。那位被“红狮”酒吧开除的母亲来的时候没带防毒面具,根本没有多余的可以给她用。空袭警报哨的小头头,也就是沃金斯警员的兄弟,总以检查灯火管制为由在这儿转悠来转悠去。他已来了三次,他独裁的本性已暴露无遗。谁也不喜欢他。
每当在劳累一天后展读这些信件,布里奥妮就会神情恍惚,思家心切,她隐隐地向往那久已远去的生活。可她并不后悔,因为当初是她自己与家人一刀两断的。预备训练结束后,实习生活开始前,有一个礼拜的假期,她和叔叔、婶婶住在樱草山上,而且她断然拒绝与电话那头的妈妈通话。为什么?为什么在每个人都想要见她,每个人都热切地想知道她的新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时候,她就是不肯回去?连一天都不肯?为什么她连写信都这么少?为什么呢?要明明白白回答太难了。眼下,最好是远离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