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6/30页)

三个月过去了,布里奥妮没有收到来自《地平线》的任何消息。

另一封信也没有回音。她已到医院行政办公室去要了塞西莉娅的地址。五月初,她就写信给了她姐姐。现在她渐渐觉得这缄默就是姐姐给她的答复。

五月的最后几天里,药品供应的运送量急骤增加。更多非危急病员都被打发回了家。要不是四十个水兵入住,有些病房就会完全腾空了。一场罕见的黄疸病正横扫整个皇家海军。布里奥妮再也没有时间照拂这些事儿了。医院护理和初级解剖学已经开课。一年级学生们在当班、上课、吃饭和自修之间疲于奔命。阅读了三大页后,想再保持清醒实在太难了。大本钟的每次鸣唱都记录着这一天的点滴变化。有时,每隔十五分钟敲一次的肃穆庄严的钟声加剧了压抑着的痛苦呻吟,这时女孩子们才会从瞌睡中记起她们又要到另一个地方忙碌去了。

完全卧床休养本身被看作是医疗程序的一个步骤。大多数卧床的病人,不论病情如何,都绝不准走到仅仅几步路之外的盥洗室去。于是护士们每天早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端便盆了。护士长不允许她们“像握网球拍那样”端便盆。做这事是“为了上帝的荣耀”——七点半之前,便盆必须倒空、冲刷、洗净再堆装好。到了七点半,就开始喝早茶了。一整天,她们忙于清理便盆,为病人洗浴,擦拭地板。女孩子们怨声载道:整理床铺累得腰酸背痛,站了一整天双脚火辣辣地疼。为这些抱怨个不停。除此之外,她们还得把病房里一扇扇巨大的窗子拉上窗帘。一天将尽之时,还有更多的便盆要端,痰盂要倒,可可要煮。当班和上课之间几乎没有时间回宿舍去取笔记本和教科书。布里奥妮一天内已经被护士长抓到了两次在走廊里奔跑。每一次护士长都是无声地斥责她。只有大出血和火灾时,护士才可以有理由奔跑。

但初级实习生最主要的活动场所还是在清洗室里。有人说要安装自动便盆和吊瓶清洗器了,但这只是空穴来风。至少眼前,她们还得重复以前的人的做法。就在因为瞎跑而被数落了两次的那一天,布里奥妮发现自己被额外派差到清洗室去干活。也许是那不成文的值勤表出了问题?可她怀疑这种解释。她拉上了身后的门,把重重的橡胶围裙系在腰上。对布里奥妮来说,干这活的技巧,或者不如说是惟一她能忍受的方法,就是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别过头去。然后是用石碳酸溶液漂洗。要是她忘了检查便盆的把手是不是洗净并揩干了,护士长会给她找更多麻烦的。

黄昏时分,她结束了这一项任务,然后径直走向快要完全空掉的病房。她得在那里把衣物柜摆放整齐,清空烟灰缸,收拾这一天的报纸。她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折起来的《星期日画报》。每天她都零零星星地跟踪时事。她根本就没有时间能从从容容坐下来读完一整份报纸。她获知马其诺防线被攻破了,鹿特丹遭到了轰炸,荷兰军队投降了,前一天夜里有几个女孩子在谈论比利时即将沦陷。战况不佳,可是总会有转机的。这会儿,报上一句意在安慰大众的话引起了她的注意。它说了什么不要紧,重要的是那不痛不痒的字句下隐含的意义。法国北部的英军正在“作战略性撤退,撤到先前准备好的营地”。哪怕就是她——对军事策略和新闻行话一无所知的她——也看明白“撤退”这一委婉语的真实含义。也许她是这医院里最后一个知道到底正在发生什么的人。日益空荡的病房和大批大批运进的物资,她从前以为那只是为战争而进行的常规准备。看来她是太专注于自己的那些琐屑的烦恼了。现在,她渐渐明白了那些毫不相关的新闻片段原来是可以相互联系起来的,也了解了每个人都肯定知道了的东西,还有医院当局到底在作何计划。德国人已经攻到了英吉利海峡,英军处境十分艰难。法国的战况一团糟,虽然没人说得出到底糟到什么程度。她感觉得到自己已经沉没在对未来的不祥预感和无言的恐惧之中了。

就在这时,在最后一批病人从病房里护送回家的那天,她收到了父亲的来信。父亲在信中首先草致问候,再例行公事似的询问了一下她的功课和身体情况,然后他把从同事那里听到又被家人所证实了的消息转告了她:保罗·马歇尔和罗拉·昆西于下下个星期六在克拉珀姆公地的圣三一教堂举行婚礼。至于他凭什么认为她会对这消息感兴趣,他却只字未提,对这件事本身他也绝不置喙。信的末尾,他只潦潦草草地写了句“一如既往地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