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7/30页)
整个早上,她在忙这忙那,都不住地在想这一消息。自从那个夏天后,她就再没有见过罗拉,所以在她脑海里站在神坛前的身形还只是个单薄纤弱的十五岁女孩。这会儿她正在帮一个就要离院的从兰贝斯来的病人——一个年长的妇人——给行李打包,并使劲想让自己集中精神听她在唠叨诉苦。她的脚趾骨折了,本被答允了二十天的卧床休息,现在才享受了七天。布里奥妮帮她坐上轮椅,一个勤杂工推着走了。在清洗室里,布里奥妮心里盘算着。罗拉二十了,马歇尔该是二十九岁。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让她震惊的是结婚的消息得到了确认。布里奥妮和这事可不只是“有关系”这么简单。是她促成了这一切。
从早晨到黄昏,从病房进进出出,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布里奥妮觉得那熟悉的罪恶感以全新的、能撕裂人的力量追逐着她。她用力擦拭空空荡荡的衣物柜,帮别人用石碳酸溶液洗床框,扫干净并打亮地板,用相当于平时两倍的速度匆匆去药房和医院的社会服务员那里(当然并不敢真跑起来),在男病室里与另一位实习医生给他们的疖子上药包扎,替换得去看牙医的菲奥娜。在五月的头一个如此美好的日子里,她在僵硬的制服的包裹下不住地流汗。她什么都不要,只要工作,工作,下班后洗个澡,睡个觉,睡醒了又开始第二天的工作。可她明白这都无济于事。不管她做多少下等和卑贱的工作,不管她做得多苦,多出色,不管她心甘情愿地放弃了多少——无论是个别辅导中得到的阐释和启发,还是大学草坪上的快乐时光——她都弥补不了自己造成的损害。永远都弥补不了。她是不可饶恕的。
许多年了,她头一次想要和父亲谈一谈。长久以来,她都把他的冷漠视作理所应当,从不奢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她揣度着这回他费心费力地寄来这么封详细的信是不是想要暗示他已经知道真相了。下午茶以后,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赶快跑到西敏寺桥附近医院出口处的电话亭,试着给正在上班的父亲打个电话。交换台给她接到了一个让人心底燃起希望的鼻音,紧接着电话就断线了,她只好从头再来。又一次同样的情况。试第三次的时候,正当一个声音响起——正在为您接通——又死机了。
全部的硬币都花光了,她也该回医院去干活了。在电话亭外面,她停了一停,抬头凝望淡蓝的天幕上堆积起来的云山。河水卷着春潮,在涌动的蓝绿间奔向大海。大本钟在不安宁的天底下看来总是摇摇欲坠。尽管有汽车排出的废气,新鲜植物和不知道是从医院园子里还是河边的小树上新割下的草叶使得清新的气味荡漾在四周。温暖的灯光闪耀着,空气中却依然有令人心旷神怡的凉意。有多少天她没有见到过这么动人的景致了?怕有许多个星期了吧。她呆在屋里太久了,成天吸进呼出的全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该走了。她刚起步,两位米尔班克军队医院年轻的实习医生从她身旁擦肩而过,给了她一个友好又灿烂的微笑。她本能地低下头来,随即又后悔至少该坦然地迎接他们的目光吧。他们走过桥去,只顾两人说着话,其他的都没在意。其中一个做了个蹦起的动作,像在模仿从一个高高的架子上取东西。他的同伴被他逗得直笑。中途他们停下来欣赏一艘驶过桥下的炮艇。她不禁想,皇家陆军军医队的医生们是那么自由,那么有生气,她多么希望刚才她回应了他们的微笑。那是她已经彻底忘却的另一面的自己。她已经迟到了。尽管鞋子夹脚,她必须跑步才行。这儿,在这脏乎乎又没用石碳酸消毒过的人行道上,德拉蒙德护士长的敕令是没有效力的。没有大出血也没有火灾,可是却有种让人惊喜的全身舒展的愉悦和短暂品尝到的自由的滋味。这一切推动着她跑了起来,围着重重的橡胶围裙尽情地跑着,跑向医院的门口。
此刻,一阵让人身心俱疲的等待笼罩了整个医院。只有患黄疸的水兵还留着。他们对护士们来说有种奇特的吸引力,她们不时饶有兴趣地谈论着他们。这些倔强的小兵们在床上坐起来缝补袜子,非要自己手洗内衣手帕,洗好了就把它们挂在临时沿暖气片拉起的晾衣绳上。那些仍旧卧床不起的病员宁愿忍痛自己来,也不愿叫护士端来便盆。据说这些能干的水兵喜欢自己把病房保持得井井有条,还接替了护士们扫地的活,替她们扛那些沉重的拖把。这么喜欢做家务的男人女孩子们还从来没有见到过。难怪菲奥娜说她非得嫁个在皇家海军里受训过的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