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三章(第8/9页)

“这是什么意思?”伊力哈穆确实没有听懂穆萨这一段对于民族生活习俗的考证含义。

“什么意思你自己去想吧,你是聪明人。”穆萨在今晚的谈话里首次得意地一笑。

“你的意见说完了吗?”

“不,我还有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你离家好多年,生活上有很多困难。我是队长,我理应帮助你。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要不折不扣地告诉我,不要不好意思。你答应这一条,你是我的好兄弟;不答应这一条,那就……”

“我答应你这一条。我如果有困难,一定不折不扣地告诉你,绝对不会不好意思。”

“太好了!一句话,有了这一条,我就完全满意!请!”穆萨伸出右手,摊开手掌,向酒杯一指。

伊力哈穆举起酒杯说:“为了你全家的健康!”一饮而尽。他用右手捂住杯口,表示他已经喝够了。

穆萨不理他,把酒杯夺过来,又斟满了,放在自己面前。

“我现在就有个困难呢,说吧,真还有些不好意思……”伊力哈穆微笑着说。

“请说,请说……”穆萨兴奋起来,把脸凑过去,耳朵偏过来,他已经断定,伊力哈穆的下面的话只能耳语。

“我的困难就是……”伊力哈穆确实犹豫起来,考虑着说话的方式。这更使穆萨两眼放了光,好像猫看到主人手里拿着一只活老鼠。看来,一进入实质问题,形势就急转直下了,他已准备好,只要伊力哈穆提出一点一滴要求,他就准备五倍十倍地予以满足。从此,这个了不起的、原则性强的共产党员,就会成为他的爪子下的一只死老鼠。他努力压制自己,怕脸上显出过分得意的神色,刺激伊力哈穆的自尊,他低下了头。根据他的经验,他认为最微妙的时刻来到了。

但是,他万万也没有想到,伊力哈穆的困难竟是这样的:

“我的困难就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处理你送给我的羊油。我们不需要羊油。你是干部,我是党员,你送我那么多羊油,这不太好。”

“党员又怎么样?党员就不吃羊油?党员就没长着肚子?”穆萨收住了自己的话,他明白,再花言巧语已经没有意思了。

“党员也有肚子,”伊力哈穆说,“但是党员更有脑子,有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想去吧,你是聪明人。”

穆萨的脸立时拉了下来,眉头也结在一起,青筋在太阳穴下跳动。如果换个旁人,也许见他这样子会有些害怕呢。

伊力哈穆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轻轻地走了出去,从室外墙上的木橛子上,取下了他事先挂在那里的书包。他走回内室,从书包里取出了羊肚子,放在了墙角一个不显眼的地方。

“你……污辱人,”穆萨用两个手指指着伊力哈穆,声音有些发抖,“不要以为我在高举金托盘抬举你的卵子,我用不着!我无求于你!我也不怕你!”

穆萨的喊叫惊动了马玉琴,她走到门旁,惊疑地探了探头。

“没事,他有点醉了。”伊力哈穆安慰着马玉琴。他从容不迫地又走到餐桌前,盘腿坐了下来。他说:“穆萨哥,请你不要生气!”

“我当然生气!我非生气不可!哪有这样对待朋友的!”穆萨脸上的每一个麻子坑,都涨得通红。

“友谊和羊油,这不是一回事,”伊力哈穆沉静地说,“是你让我有什么困难就讲,不必不好意思的。可你自己,却这样不冷静。你这不成了‘乞达麻斯’了吗?我不愿意为了羊油的事而让你生气,但是,我不能为了面子而接受你的羊油。有时候,送一些礼物和接受礼物是友谊的表示,有些时候却恰恰相反,不接受礼物,这才是最大的友谊。革命的友谊,讲原则的友谊。推刨子和拉刨子,是都可以把木头刨得同样光的,然而建立在礼物和建立在原则上的友谊,收到的效果是不会一样的。穆萨哥,你有丰富的社会经验,你完全知道,建筑在礼物上的友谊有多么叫人不好意思,而只有建立在革命原则的基础上,友谊才是纯真和巩固的。你有什么可生气的呢?我不要你的羊油。这样,我们可以更好地相互帮助,做好工作,这难道不更好吗?穆萨哥,正像你自己说的,你身体健康,有力气,有能力,有头脑,有胆量……你可得走正道啊!”

穆萨捏着拳头,喘着气,一贯口若悬河的他现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想痛骂,发火,但是伊力哈穆的绝无恶意的神情、真诚谦和的态度和入情入理的言语,又使他发作不起来。

“谢谢!谢谢你的关心和款待!谢谢玉琴姐和玉凤妹!有劳你们了!当时间到来的时候,请你们到我家来坐一坐。为即将出世的婴儿,你们做好准备了吗?摇床上的那一套被褥,小垫,做好了吗?让米琪儿婉来帮忙吧……”伊力哈穆说着,站立起来。穆萨毫无表情地僵硬地坐着。伊力哈穆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