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七章(第4/6页)
伊力哈穆按照记工员交给他的名单点了一下名,以便分地段站开。奇怪的是,当伊力哈穆读到名单上的“帕夏汗”的时候,应声的不是库图库扎尔的老婆帕夏汗,而是他们的“儿子”库尔班。
“帕夏汗姐没有来吗?”
“妈妈有病。我来替她。”瘦弱的、穿着不合身的大衣服(大概是库图库扎尔穿破了换下来的)的库尔班回答。
“什么?替她?”伊力哈穆疑惑地问,“你的工分本呢?”
库尔班从口袋里掏出工分本交给了伊力哈穆。工分本封面上写着帕夏汗的名字。伊力哈穆打开工分本,去年十一月以前,基本上是空白。这之后,密密麻麻地记着工分,再到最近,基本上,一天的出工也没有。
“哪些是你干的?哪些是你妈妈的?”
“都是我干的。”库尔班说。
“很久以来帕夏汗就没出过工。”“自从他们修好了房子,一直是库尔班替他妈劳动。”其他社员插嘴说。
“那你为什么不给自己领一个工分本呢?”伊力哈穆不解地问。
库尔班低下了头,好像被抓到了什么短处。他的脸红了,嗫嚅着说:“我没有户口。”
“没有户口?”伊力哈穆更奇怪了,“你是库图库扎尔书记的儿子,怎么会没有户口?”
库尔班眼瞅着自己的鞋子,没有答话。
“给库尔班落上户口就对了!”
“包廷贵一来就有户口,为什么库尔班没有?”
社员们你一句我一句,不平地说。
“那好吧。”伊力哈穆不想耽搁过多的时间,他把工分本还给了库尔班。
割麦机运转起来了,它像一个大型的理发推子,锯齿形的割刀交错“剪”过,割——其实是剪下了成片成堆的麦子,旋转的放射形的木棍,把麦子集中成一扑一扑的。一扑,是指一个人扑到麦子上最大限度地抱起来的量。开始,艾拜杜拉没有把握,走一趟就勒住马,从割麦机上跳下来看看。收割的质量还不错,干净,整齐,只是因为地不平整,无法再把割刀调低,所以麦茬子显得比手割的略高了一些。社员们也都称赞这种机具构造简单、成本低、使用方便、效率高。本来,公社农机站是有两架联合收割机的,但是自从人少地多的绿洲、新地两个大队大面积开荒以来,这两台“康拜因”主要是去支援他们去了,很少到爱国大队来。当年在乌鲁木齐做工的时候,伊力哈穆听过手风琴伴奏的俄罗斯民歌《康拜因机能割又能打》,这个歌名叫伊力哈穆感觉亲切。伊犁嘛,过去的俄罗斯族人相当多,他们的民歌风伊力哈穆十分熟悉。如今,七队有了自己的马拉机具,怎么不编一首维吾尔歌曲《马拉收割机方便又好使》呢!他唱道:
马拉收割机用起来有多么好?
人民公社的社员谁也比不了!
在社员们的夸赞声中,艾拜杜拉放了心,加快了运转的速度。不一会儿,大片大片的麦子就撂倒了,满地只有低矮的发白的麦茬与因为低矮柔弱而未被芟除的细弱摇摆的小草,视线一下子就开阔了。人们在四周散开,遥相呼应,围成一个大圈,随着割麦的加快也加紧了捆麦的工作。阿西穆的女儿、公社的新参加工作的医生爱弥拉克孜也在这里捆麦,她虽是独手,却已习惯了劳动,用她独特的办法打捆,并不逊于任何具备双手的人。每个人的地段是划分好了的,捆得快的人并能不时有所休息或帮助别人。等到马四蹄见汗,艾拜杜拉暂时停下机器的时候,捆麦的人也先后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陆续到地边休息。维吾尔农民出自对真主赐予的粮食的敬意,同时也怕压散捆好的麦子,对于坐在粮食作物的捆子上休息是很反感的。
太阳已经升得高高的了。金黄的太阳照在金黄的麦秆和麦穗上,空气中充满了炙人的黄光。如果是城里人,遇到这种天气在户外劳动,必定要发出没完没了的抱怨,似乎太阳不应该这样灼热和明亮。一遇到休息,不免又要埋怨田头没有长成几棵树冠庞大、遮荫纳凉的大槐树。农民们却都是兴高采烈地在烈日下干活,在烈日下歇息。这一方面是由于他们早已习惯了风吹日晒、雪打雨浇,一方面也是由于他们珍爱这样的热天。在新疆,一年就有半年是冰雪覆盖的冬天,夏季再没有这烈日的曝晒,小麦如何能够成熟?玉米如何能够生长?瓜果如何能够积累糖分?牛羊又如何得到丰盛的牧草?不仅如此,这里的农民还信奉一种养生之道,没有夏日的令人汗流浃背的炎热,疫病就不能排除,健康就难以保持。新疆人普遍是爱夏天的,他们盼望夏天,赞美夏天,享受夏天。天越热,精神越大,汗越多,心情越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