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七章(第5/6页)
然而热还是热。火烤一样的天气使人口干舌燥。就在人们坐下来休息的时候,恰好“炊事员”雪林姑丽给大家挑来了茶。她先舀了一碗给杨辉,表示了特殊的敬意,然后,大家就用一个搪瓷缸子轮番喝了起来。新疆少数民族饮用的茶分三种,一种是湖南出的茯茶,维语称黑茶,是发过酵压制的;一种是江西出的坚硬如石的砖茶,维语称石茶,是没有发过酵的;再有就是哈萨克族喜爱的色浓味香的米星茶。维吾尔人最喜爱的是茯茶,认为它性暖,有益脾胃,即使喝冷的也无伤身体。雪林姑丽挑来专门放在阴凉地方晾冷了的茯茶。大家喝得十分香甜,由于这么多人共用一个缸子,显得似乎更加亲热。
“喔,多么舒服!”再娜甫一口气喝了一碗,她闭上眼,长长出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她又舀了一碗递给狄丽娜尔,“茶叶这东西可真是珍宝!放上那么一点水就变得甜甜维吾尔语常用甜来概括各种味觉上的满足。的了。”她的音调和表情里,带有一种天真的、淋漓尽致的快感,人们都笑了。
后来,她收住了笑,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问道:“我喝了几十年茶了,却不知道茶叶是从哪里来的。真的,它原来是长在什么地方的呢?”
“长在地上的呗!”狄丽娜尔说。
“长在地上的,怎么长的呢?是像麦子一样地撒种和收获吗?是像苜蓿一样地多年生长能够割许多茬吗?还是像贝母一样地野生在山坡上呢?”
大家都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杨辉。杨辉向众人介绍着故乡的茶山、茶树、采摘和烘烤,讲到西域和内地物产的源远流长的交流,茶、丝绸、瓷器的传播和西瓜、葡萄、核桃的东传。后来,话题又转到了江南的风光和出产。热合曼的老伴,低矮的、见识不多却是心地和善而又多感的伊塔汗拿起了杨辉的一只手,“告诉我,我的女儿,”她说,“您不想家吗?”
“这儿也是我的家啊!”杨辉坦然地说。
“我是说你的故乡。你不是说,那里的四季都像春天,那里的山上都长着树木,那里的池塘里自来长出了鱼虾,池塘边到处是鸭与鹅吗?”
“可我们这儿也不错呀!您看这山,”杨辉指着南面云天中隐约可见的雪峰,“山上有牛羊,松林,草场,药材。您看这土地,”杨辉指着眼前的田野,“庄稼长得有多么旺!土地又辽阔……”
“和您老家相比,咱们这里雨水太少,冬天也太长了吧?”狄丽娜尔问。
“雨少咱们浇水啊,新疆的灌溉面积占农田总面积的比例是最大的。再说,雨少阴天少,日照足、温差大,更有利于作物的生长啊!高寒地区有高寒地区的特产:药材、皮毛和林木。说到过冬,我觉得在新疆比在家乡还暖和呢。我们有充足的煤炭,有强有力的取暖设备……”杨辉从来到新疆,就爱上了这里的土地和人民,爱上了这里的生活方式。她知道,新疆需要她这样的技术人员,她这样的总觉得有一腔热血要献给祖国的青年,也需要新疆这样一个辽阔、质朴、正在开发和迅猛发展的地方。她不自觉地养成了一种为新疆辩护的习惯,当旁人发现了新疆的一个缺陷、一个不足、一个落后之处的时候,她立即就要在同样的话题上指出事物的另一面,指出它的长处,它的优越条件,它的特别可爱的地方。现在,她,这个幼年和学生时代生活在江南,父母和兄弟姊妹如今也都在内地的汉族姑娘,正在给土生土长的伊犁维吾尔女孩子狄丽娜尔讲伊犁的优点和远大前途。也许,这是不必要的吧?有哪个伊犁人不爱伊犁、不知道伊犁的好处!
那么,狄丽娜尔说伊犁雨少、冬天长之类的话,也许只是对杨辉的试探和考验吧?不,不是试探,而是关心,本地的农民总是关怀着杨辉,愿意分担一点她思乡的愁苦,可她偏偏从没有诉说过这样的愁苦。伊塔汗听她讲着伊犁,想到她这样一个汉族姑娘远离家乡来到边疆,和她们在一个房间里睡觉,用同一个粗瓷碗饮水,在一块地里干活,伊塔汗觉得心疼而又喜爱得鼻子发起了酸来。
伊塔汗突然想起来一句话,她问杨辉:“你说什么来着?虾米?我可是最怕你们吃的那个虾皮,拿过来一看,那么多全是眼睛……”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妇女们在这里谈天说地。雪林姑丽提起半桶茶水来到正在检修机器和照顾马匹的伊力哈穆与艾拜杜拉跟前,她舀了满满一碗凉茶送了过去。
“请喝吧!”她说。
伊力哈穆接过碗来,道了谢,啜了两口,给了艾拜杜拉。艾拜杜拉笑了。他满脸的汗水和油污,像个黑花脸,反衬着笑中露出的一口整齐光泽的牙齿,显得格外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