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九章(第8/9页)

终于,泡沫息下了,他把碗里的酒倒满。穆萨端起碗,把一碗啤渥倒到自己的喉咙里,“啊嘿、啊嘿”嗓子眼里发出了舒适的呻吟声,然后,他一气拿起几只铁签子,在嘴边一抹,一串肉不见了,又一抹,又一串肉消灭了,又一抹,三串肉争先恐后地进了肚。他咂着嘴唇赞道:

“多么甜啊!这才是烤肉!不,这不是烤肉,这是幸福,这是人生,这才叫舒服!我再找两个弹都塔尔一种维吾尔族双弦乐器。的来吧,吃吃、喝喝、弹弹、唱唱,痛痛快快过这一夜!对于我们真正的伊犁人来说,人生就是嬉游,您知道吗?从生到死,这几十年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呢?玩!塔马霞儿维语:行乐。,该看的,要看,该吃的,要吃。啤渥不够的话,我找包廷贵这个小子去!他有瓶装白酒!”见库图库扎尔不住地摇头,他问道,“我真不明白,您怕什么?难道您也学那些汉族人吗?银行里存着好几百,炒菜的时候舍不得放油,呸!”

“静一点!”

“静什么?在七队,我就是老大!在大队,您就是国王,怕什么?”

“您是个好人,真正的维吾尔男子!” 库图库扎尔咽了两口酒,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的眼光盯着穆萨,“可惜,您太浅薄,太短见。您不是用头脑,而是用脚后跟来思想的。”

“您瞎说,”穆萨不服地叫了起来,由于是和库图库扎尔个别在一起,又借着一碗啤渥的酒力,穆萨今晚对“书记”的态度要比平时大胆得多,“有人骂我是流氓,有人骂我是坏蛋,但是,从五岁到今天,没有一个不佩服我的聪明!谁不知道我穆萨四十只脚犹言“诡计多端”。?您大概是说我太咋呼了,是不是?唉,您简直不了解我。喊喊叫叫、吵吵闹闹,这也是一种办法。让有些人把我看成个牛皮大王、半疯半傻的苕料子吧!我的算计,都在肚里呢!真正的厉害人,犄角不长在额头,而是长在肚囊子里!”

“唔?还挺厉害的,您有些什么算计呢?”穆萨关于自己的小小的狡猾的自白,使老奸巨猾的库图库扎尔莞尔一笑,他一边逗弄着穆萨,一边吃着烤肉、喝着啤渥。用假话引着旁人说真话,这是一种有趣的游戏。其实,他何尝不想找两个人来弹弹热瓦甫和都塔尔?但是,毕竟他的眼光要高远得多。

“我吗?”穆萨突然支吾了起来,他也不想把肚里的算计和盘托出。他说,“我也不过是骂骂咧咧、咋咋唬唬罢了,这些个辫子,我是有意亮给大家的,谁爱怎么揪怎么揪,反正没有大辫子!”

“没有大辫子?” 库图库扎尔的声音严厉起来,“你当队长一年多,贪污盗窃、挪用公款、假公济私、打骂群众、搞资本主义……这辫子还少吗?只怕人家连脑袋一起给你揪下去呢!”

“谁说的?”穆萨的眉毛挑了起来,脖子上的青筋一跳一跳,“我什么时候盗窃、打人了?”

“好好好!”库图库扎尔笑得前仰后合,“这不是,不打自招了,没盗窃过、贪污过,没打人,骂过人,其他罪名也是完全符合事实,大队支委会上,已经不止一个人提出你的问题来了!” 库图库扎尔没有说名字,但是穆萨马上意识到是伊力哈穆和里希提。

“他们说了些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说得可多呢!” 库图库扎尔把手一扬,“还说什么七队的老大呢,让人家轻轻一拨拉,你这个老大怕要变成老末啦!”

“老末就老末,我也不是没有当过老末!正因为不怕当老末,所以我才放心大胆、愉快舒畅地当老大。不像您那样伤神绞脑,累出了心脏病来!”穆萨反唇相讥。

“你抱这个态度就太好了!我今天要和您谈的就是这个,”库图库扎尔很认真地说,“您知道伊力哈穆回来已经一年多了,他原来是你们队的队长,他的思想觉悟、群众威信、文化、能力都不比您差,干脆说吧,比你强得多!冬天公社党委曾经想调他去担任团委书记,他申诉了意见,说是愿意在生产队里。看来,他还是喜爱这个生产队呢!其实要是我呀,我也不去当那个公社干部,一个团委书记能管得了谁?可一个生产队长呢……我看你就把队长的位子让出来吧?如果您同意,咱们麦收以后就改选……”

库图库扎尔的这一段话,倒不见得全是激将。去冬把伊力哈穆正式补选为党支部委员以后,库图库扎尔觉得他对自己的威胁就更大了,他没有什么具体责任,却又无事不能管,无事不过问,能不能把他拴到一个生产队上,免得他老是在大队插手呢?这个办法是可以考虑的。

穆萨乒地拍响了桌子:“让给他?凭什么让给他?我就知道他想当队长!怪道下地指挥生产的事他也要伸手!有本事让他想办法整我吧,我长着牙也不是专用来微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