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二十四章(第3/8页)
第四天,伊明江回来了,和赛里木一起来的。今天,赛里木在他家吃饭,前一天热依穆江已经通知了他,他忘记了告诉老伴,没有买肉,没有打新的馕,砖茶也只剩下一小撮。他和老伴商量怎么样做饭,被赛里木听见了,县委书记制止了他们另想办法的一切打算,和他们一起吃着放了好几天的、因为没有掌握好发酵火候而带有酸味的馕。县委书记还征求他对于生产队的意见,他连忙声明并无任何意见。而征求对于大队的意见,他更是连声表白一切满意,又征求他对于队里种冬麦的安排的意见他不能不说两句了,他说:
“种麦子要讲时间,种早了长叶过多,更容易冻死。种晚了苗弱,影响第二年的产量,可咱们麦地多,拖拉机播种机又有限,从头到尾一种就是两个月,这怎么行呢?依我说,多套一些犁铧,播种机不够就用牛,再不行就两班倒,歇人歇牲口不歇犁,抢在九月份播完。”
“您的意见很好,您应该多教导他们年轻人。”赛里木指着伊明江说。
临走的时候,赛里木留下粮票和钱,这又使阿西穆惶惶不安起来,穆斯林哪有这样的规矩呢?怎么能要客人的钱和粮票呢?他面红耳赤,据“理”力争。但是,赛里木告诉他,干部纪律比老年间的规矩更重要得多。
县委书记走了,他留下了新的规矩的标志——粮票和钱放在桌子上。他接受了这个新的规矩。再看看儿子,儿子点起了油灯,打开了笔记本,还拿来了一个算盘。拨拉拨拉,算盘珠打响了。不但查账,而且回到家还在算。他没有说话,这个把队上的工作看得比父亲的旨意更崇高得多的新规矩,他也勉强地接受了。
到各家轮流吃饭,这大大有助于赛里木继续进行从他头一天到来就开始了叫做“摸情况”的工作,这是一个探索、发现和比较、分析的艰苦的和饶有兴味的过程。毛主席所教导的“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正是指的这个过程。库图库扎尔很殷勤,对他问寒问暖,照顾周到,人是有活力的、管事很多,谈什么都是对答如流,显得很熟悉情况,但是对很多事都没有一个鲜明的观点。你问:“穆萨这个队长怎么样?”他说:“啊,不错,就那个样子。”你问:“就哪个样子?”他说:“咳,农村干部嘛,还不就是那样。”然后和你谈起穆萨哪一年留起了胡子,哪一年又剃掉了。又谈起在农民当中培养一个干部多么不易,有些人劳动很好,为人也很正派,就是不肯当干部……凡是重要的问题,他大都采取模棱两可的回避态度。里希提就比较尖锐和泼辣,他回答赛里木的同一个问题时毫不含糊地说:“穆萨不是个正派人,他当生产队长不合适,从他的经历和思想作风来看,他基本上是个流氓无产者。”他还不避嫌疑地说:“关键在于麦素木六一年冬天前来把事情搞乱了,他散布的是在自然灾害、暂时困难面前的惊慌失措的情绪,热依穆队长受到了打击,结果,扶上了穆萨。”伊力哈穆说话慎重,想得也深。他说:“穆萨到底怎么当的队长呢?这很值得考虑。同样,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调换里希提书记与库图库扎尔大队长的工作,看起来是一个简单的调动,实际上却不简单。”
……在赛里木接触到的许多干部和社员当中有一个“怪”人,这就是尼牙孜,他对赛里木的到来,可以说是积极热烈的欢迎的,他找赛里木谈了不少情况,几乎骂遍了他所提到的和赛里木问到的每一个人。“库图库扎尔是一个官僚,光知道吃饱了养膘”,“里希提欺压群众,专会整人”,“伊力哈穆假仁假义,沽名钓誉”,“艾拜杜拉看中了雪林姑丽小媳妇,挖了泰外库勒的墙角”,“泰外库是个醉鬼”,“热依穆怕老婆”,“伊明江打了他的爸爸”,“阿西穆是反革命”,他说。从政治到工作到生活,从大事情到无聊的小节,他顺口给每个人抹黑。“就没有一个好的吗?”赛里木问。“没有,”尼牙孜明确回答,“特别是干部,一个好的也没有,一个真正为人民服务的也没有……”尼牙孜的“汇报情况”已经达到了骂倒一片、说一个臭一个的程度了,赛里木提醒他不要这样,并劝告他好好劳动、提高收入、改善生活。于是,尼牙孜见到人就又开始骂起赛里木来:“根本不解决社员的实际问题,他来干什么来了?看着我们麦子丰收了,吃面条来了吗?”赛里木听到了这个情况,先随他去吧,他还顾不上去理他。伊力哈穆和阿卜都热合曼已经简单地谈了这个人的品行和可疑的情况,让生产队抓紧对他的教育和管理吧。
还有一个人也引起了赛里木的注意,这就是七队的副队长热依穆。他是唯一的一个在支部会上始终一言未发的党员。但是,他一直聚精会神地参加着会议,倾听着每个人的说话。他的专注的目光、紧闭的嘴巴、严肃的面容以至额头的深深的纹络都显现出一种思索的努力。显然,他不是消极、不是漠不关心,也不是痴呆和缺乏领悟能力。那么,他是怎么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