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二十八章(第2/8页)
“有什么办法呢?”麦素木同情地点一点头,阴云出现在他的脸孔上,“队长是他!如果穆萨当队长……”
“穆萨是我的友人,那当然就不用说了,我们俩自幼就像兄弟一样……”尼牙孜抓住了另一个话题,借机吹嘘着。
“自幼?”麦素木的耳朵偏偏很尖,“自幼您不是在南疆吗?”他问,盯视着尼牙孜,目光仿佛在说:“你们的底细,你以为我不知道?”
尼牙孜翻了翻眼,他习惯于说谎,习惯于谎言被戳穿,习惯于在被戳穿的时候装聋作哑脸都不红一下。
但是麦素木宽洪地放过了尼牙孜,他说:“是啊,队长是谁,就像爸爸是谁一样,将决定我们的命运。不同的是,爸爸不归我们选择,而队长是可以选择的。”
“可我们的牛呢?”库瓦汗插嘴说,显然,她对麦素木的抽象的论辩不感兴趣。
“你们的牛当然是不应该扣的。按照政策,只应该对你们进行思想教育,讲道理,说服,至多是口头上批评批评,反正是人民内部矛盾,你们是贫农,打击贫农,便是打击革命。毛主席说的。他扣牛,这是不对的!”
“您瞧!”尼牙孜和库瓦汗同时欣喜地连连点着头。
“可他扣了!让他扣去!我们不要了!快了,我们说话的机会快到了……”
“您这是什么话!”库瓦汗激愤地涨红了脸,已经是一副吵架的架式了,“不让我们要牛了!把您的奶牛给我吗?还是当过科长的人,我已经说过,不喝奶茶……”
“可以啊,明天您就把我们家的奶牛牵到你们家来吧。”麦素木慷慨而又轻松地说。
维吾尔人懂得,过分的慷慨是绝对不能当真的,当然,不慷慨是绝对不允许的。越慷慨就越不可当真。表达慷慨是男子汉的豪迈。相信、依赖与认领慷慨则是不可救药的白痴葫芦头犹言“傻瓜”。。
“我一定要把牛要回来,”尼牙孜威风凛凛地说,“伊力哈穆不给,我就去大队告他!我去找库图库扎尔大队长,谁都知道,去年我是怎样地为他说过话!为了这,那个修正主义的廖尼卡威胁我、侮辱我……”
“所以大队长会向着您,替您把牛要回来?”麦素木冷冷地反问道,“看来,您根本不了解我们的大队长!何况现在,他在受排挤、受打击。您去大队,他只能训斥您,收拾您,让您的屁股流汤……”
“这……”尼牙孜承认,麦素木的话是对的。
“请不要这样啊,麦素木哥,您给我们一点智慧吧!”库瓦汗又哀求起来。
想教给你们一点智慧,真比教驴子跳舞还难呢!麦素木心里说。看来,只好退而求其次了。总不能搭上一碗牛奶,却落个挨骂的结果。
“让库瓦汗去找一下帕夏汗吧。”麦素木漫不经心地说。
尼牙孜懂得库瓦汗找帕夏汗的意味,不禁沉吟了一下,摸了摸前额。
“其实呢,您也太不像话,”麦素木忽然话锋一转,“麦田是队里的,奶牛是您个人的,您就光知道个人利益,不顾队里的利益,当干部的哪能不生气?伊力哈穆队长是那么积极,又怎么能宽恕您?要不您就写个检讨书、保证书,那叫什么来着?对,对,就叫低头认罪。说明您是自愿送去奶牛还账。可您的账不是用一条牛可以偿还得清的,最好把驴子也牵上送去。从今以后起早贪黑,积极劳动,队里的一根草、一粒粮也不要往家里拿……说不定您还可以当上劳动模范,奖给您两条毛巾,一个搪瓷缸子,上自治州开会吃手抓羊肉……哈哈哈,我要走了。我要喂鸽子去,库瓦汗,听说您捡回不少的糜子米,能不能给我一点点?哎,唉,我的鸽子,咕咕咕,咕咕咕,要吃糜子米……什么?没有了!对,对,对,没有关系,不要紧,找得到的,世上有的东西,人们就能找到,糜子能找到,金子也能找到,葫芦更是到处都是。我走了。听说咱们公社今年是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重点,下个月会有一大批工作干部来呢。瞧,您的脸色变了,您怕什么?这次运动主要是整干部的,是伊力哈穆收拾您还是您收拾伊力哈穆,还要走着瞧,可能的,什么都是可能的,当您烦闷的时候,到我那里去坐一坐吧……再见。”
尽管对“科长”充满了反感和怀疑,尼牙孜还是采纳了他的意见。在衡量比较了两包方糖和一头奶牛的价格与得失之后,他派库瓦汗去到帕夏汗那里。
库瓦汗带着方糖去找大队长的夫人帕夏汗,哭哭啼啼地论述了奶牛——牛奶——奶茶——女人的头的公式。用人间一切最恶毒的字眼咒骂了伊力哈穆和阿卜都热合曼。
这一年多来,库图库扎尔的处境有一个含混不清的变化过程。去年夏末,包廷贵和库尔班的事情曾经一度使他非常狼狈。秋后他降成了第二把手,更是令人扫兴。库图库扎尔犯了心脏病,帕夏汗犯了关节痛,夫妻二人双双住进了公社卫生院的病房。一冬天,他们都称病在家。但是自从春起以来,似乎一切又趋向于正常,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库图库扎尔仍然分管着加工厂和基建队,社员们见了他仍然尊敬地合手屈身问安。更重要的,对扭转库图库扎尔的情绪起了决定作用的是,今年三月公社党委召集一次会议,里希提书记不在就指定让他去参加的。看,他的地位仍然大体保持原状,何况里希提的健康状况日益恶化,他仍然是大队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优美的风度、自信的举止、洪亮的嗓音渐渐恢复了。自然,他谨慎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