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三十四章(第6/6页)

他回到了自己的家。没有病也总是靠着枕头呻吟的帕夏汗,看见丈夫的样子,一骨碌爬了起来,惊叫着:“我的胡大!你怎么了?脸色像干枯的麦草……”

见不得人的事情。麦素木知道了。恶心……

“把你的热茶倒上一碗!”

麦素木知道了。见不得人的事情。马木提,玛丽汗,木拉托夫,赖提甫,依萨木冬,还有麦素木自己……真可怕!接过茶来了,一喝,烫得满嘴起泡,叮当,茶碗跌到地上,裂了……

进来一个什么?人?女人?萨拉姆来依库姆,对,来依库姆萨拉姆……是库瓦汗,她提着一大块牛肉,向帕夏汗和库图库扎尔施礼,兴冲冲地说:

“我拿来了一点点牛肉,从最肥的部分割下来的。我本来想拿半只来……”

然后库瓦汗的嘴动着,帕夏汗的嘴也动着,不知道她们是在哭还是在笑。她们笑什么?做鬼脸干什么?指他干什么?两个人拉拉扯扯干什么?是打架吗?

终于,库瓦汗走了。她怎么呆了那么长时间?她在这儿耽搁了有两小时吧?

“给我倒一杯酒。” 库图库扎尔似乎因为库瓦汗的终于走掉而略略轻松了一点,他低声说。

于是帕夏汗展开了找酒的探求。酒是有的,但是帕夏汗怕被不相干的客人发现,把酒瓶掖藏到了自己也记不起的地方,她搬下了箱子,又碰散了被子,她跑到小库房里去,又跑回来。酒终于找到了,库图库扎尔喝了一口。他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身上有些暖了,心在跳,他活着。他想和谁商议商议。没有这样的人。他又喝了一口酒。心跳得更厉害了,他好像听到了沉哑的怦、怦的声音。他必须考虑,必须决定。他活着,就是说,他要吃、要喝、要骗人,要把戏继续演下去。不,麦素木不会告发的,如果他要告发,就不会事先告诉。而且他的心如何,谁还不知?

但是,麦素木是何等危险的人物!他受不了。

又喝了一口酒,开始觉到了嘴里的燎泡疼得刺心。他把酒吐了出来,胳臂疼,腰疼,腿酸。

市场总是属于先来的人!对!无论如何,他得除掉麦素木这个祸害,哪怕和麦素木同归于尽……不,不会同归于尽的,因为巴扎是先到的人的。他现在去找里希提,不,直接去找公社的赵书记,去汇报麦素木的情况。没有足够的材料吗?不要紧,蛛丝马迹,他可以推测引申,发挥,只要一口咬定,就说麦素木图谋不轨……麦素木反过来检举他?不承认,死也不承认,一上来就要讲清,由于两年来自己与麦素木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遭到了这个外逃未遂的地主崽子的刻骨仇恨……他还可以找尼牙孜帮忙。先把麦素木搞倒。从身份、地位、招牌,人们一定会更多地相信他而不相信麦素木,是的,可笑,他怎么一下子吓成了那副样子?

关键在快,在争取主动。他洗了脸,戴上羊皮帽子,告诉帕夏汗:“我有要紧事,去公社一趟。”

他推开院门,不由得向后倒退了一步,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在门口,在新月和雪光的暗淡的青光里,站着一个黑影。

那不是别人,正是麦素木。

小说人语:

为什么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开始或引起了好人的惊惶与恶人的兴奋?回避斗争会腐化变质。夸张斗争则是闹剧。在历史的大浪中被打到底下的反动阶级的后人,还有咸鱼翻身的可能吗?而水至清则无鱼的文化——集体无意识,使读者难以接受公事公办的照章办事了吧?

越是要求全部、干净、彻底地消灭对手,越是感觉到了剥削阶级为夺回失去的天堂而千百倍地疯狂一搏的危险。这样一个思路当然是有道理的,其特点是略显文学了一些,修辞化了一些。

无怪乎共产党那么重视文学,吾党的思路的文学性绝对超过其他政治派别。

尚阴谋的多半是弱者。所以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的洁癖,使他们处于一时的劣势与长久的光明与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