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四十一章(第6/6页)
“你是来提意见的吗?还有什么?提吧。”
于是,伊力哈穆又提了关于社教运动的搞法,关于发动和依靠群众的问题,关于分配的问题,关于搞好文化室的工作和防止形式主义的问题等等方面的意见。
章洋越听越觉得无法忍受了,他反复思量,终于发起了一击。他微微一笑,说道:
“好吧,你说的这些,我们今后再谈,”他拉长了声音,一副作总结的腔调,“我现在也要谈一点意见,只谈一点。我们最初到来的时候,一见你就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我们一定要住在贫下中农社员的家里,但是干部不行,我们不准备住在干部的房子里。这话你听见了吧?”
“当然,是这样的。”
“是什么样?”章洋猛地提高了声调,使自己和别人都为之一震——这是往日的演员生活留下的一点残余的痕迹。这带有话剧台词处理的味道。他喝道:“阿卜都热合曼是不是队委会的生产委员。”
“是的。”
“你说,队委会的委员不是干部是什么?你为什么不按我们的要求做?为什么欺骗我们?”章洋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越急,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萨坎特的脸色都变得苍白了。
“队委会的委员也算干部?”
“当然算……”
“那……那我们这里的贫下中农几乎都是干部了,有记工员、读报员、卫生组长、技术员……好吧,我们可以再向您提供其他的不担任任何队内职务的贫下中农的名单。”
“不用扯这些,”章洋扬起了头,“你为什么把我们骗到这里来住,你自己清楚,我们也清楚。”章洋回头看了萨坎特和何顺一眼!
“明天早晨,我们搬走。”
“搬到哪里去?”伊力哈穆问。
“你再也不用管了。”章洋面有喜色地说,然后,他又转头通知萨坎特和何顺:
“我们搬到尼牙孜家去。”
伊力哈穆当真是目瞪口呆。
小说人语:
章洋与尼牙孜是天生绝配。尼牙孜对伊力哈穆等人的愤怒是真诚的,有理由的:
任何一心做好人的人的行为,都对不同观点的选择者与利益关系不同者构成挑战与施压。尤其是对于不相信善只相信恶者,善者的虚伪与狡猾都达到了令人作呕、逼人发疯的程度。你如果与他有碰撞,如果你对他有约束,他当然会痛恨你。如果你对他提供过帮助,他或她就更加咽不下这一口恶气——我如何能够承认接受过那样的巧伪人的恩惠?他们不知道感恩,他们具有一种仇恩情结,仇恩主义。小说人遭遇过这样的小哥小姐不止各一名。
小说人补充说,由于写作当时的语境,小说人拼命将伊力哈穆往完美里写,这里有生活的依据也有真情也有硬气功式的努力。以至于,突然,重读着重读着,小说人也对伊力哈穆的原则性与不识相性感到有点受不了了。
我们的始祖文化范式毕竟是《易经》,您怎么就不易(变)一易(变)呢?
而章洋的执拗与自我毁灭,是重要的小说戏剧元素。奥赛罗、项羽、朱由检(崇祯)、李自成、洪秀全等都有这方面的特色性格程序,读之扼腕。中华传统文化中确也包含着这样的自毁潜程序,而在历次改朝换代中,潜程序变成了不可抗拒的显然的“气数”。
章洋的选择绝非偶然,反映了语境:具备了的庞然大物是斗争的理论与激情,组织与发动。尚待寻找认证与确定的是斗争的对象,斗争的性质。我们的斗争存在着修辞化、声势(表演)化,乃走向可塑化、空心化、随机化、阴天打孩子——没事找事化、“人保活化”。这最后一化是旧时艺人的一个说法,认为有两种节目脚本:一种是设计极佳,是“活保人”,谁演都能出彩;一种是设计不那么完美,又必须出台上台与受众见面,这就只能靠演出者的天才与时运,才能保证节目取得不坏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