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有可能都到月球上去(第4/7页)
经纪人沉默有顷。迄今为止我从未误过交画期限。在工作方面我并非不负责任的性格这点他也一清二楚。
“往下要因故离开东京一段时间。那期间没办法工作,抱歉!”
“一段时间,多长时间?”
我回答不上来。就关掉手机,找一条合适的河流,把车停在桥上,将那小小的通讯装置从车窗甩了出去。对不起,只能请你死心塌地,只能请你认为我去月球了。
在秋田市内我顺路去银行,用ATM机提出现金,确认账户余额。我个人户头上还有一定数量的余额。信用卡还款也从那里扣除。看来还可以就这样旅行一阵子。并非每天要花多少钱。汽油钱、饭钱、商务酒店住宿钱,如此而已。
在函馆郊外一家奥特莱斯购得简易帐篷和睡袋。初春的北海道寒冷远未退去,防寒内衣也买了。如果所到之处附近有开放野营地,就在那里支帐篷睡觉——一切都是为了尽量节约开支。雪还硬硬的没有融化,夜晚寒气袭人。也是因为一直在小得透不过气来的商务酒店睡觉的关系,帐篷里面让人觉得清清爽爽自由自在。帐篷下面是坚固的大地,帐篷上面是无垠的天空,天空中闪烁着无数星辰。此外一无所有。
往下三个星期,我开着“标致”在北海道盲目地转来转去。四月到来了,但那里雪融还要等一等。尽管如此,天空的颜色还是眼看着发生变化,植物的芽苞开始绽裂。若有小小的温泉乡镇,就住进那里的旅馆,慢慢泡澡、洗头、刮须,吃较为像样的饭食。可是一上体重计,体重还是比在东京时掉了五公斤。
不看报纸,不看电视。车内音响的广播也在到达北海道后坏了调调,不久什么也听不见了。世上发生了什么,自己一无所知,也不很想知道。在苫小牧(4) 一次走进投币式自动洗衣店,集中洗了脏衣服。等待洗完时间里,进入附近一家理发店理发,胡子也刮了。那时在理发店电视机上久违地目睹了NHK(5) 的新闻。或者莫如说,即使闭上眼睛,播报员的声音也不由分说地进入耳朵。那里播报的一系列新闻,从头到尾都和我了不相干,总好像是别的行星上发生的事。或者仿佛某人适当捏造出来的。
唯一作为同自己有某种关联的事加以接受的,是北海道山中独自采蘑菇的七十三岁老人死于熊袭这则新闻。播报员说,从冬眠中醒来的熊,由于肚子饿得发慌,非常危险。我因为时不时睡在帐篷里,又兴之所至地一个人在森林里散步,所以熊袭的是我也无足为奇。袭的碰巧 不是我,偏巧 是那位老人。但不知何故,这则新闻并没有听得我涌起对老人的同情心,也未能推想那位老人可能体验的痛楚、惊惧和震撼。或者不如说较之老人,反倒对熊产生了共鸣。不,我想恐怕不是共鸣,莫如说是接近同谋意识的东西。
我是不正常的,我一边盯视镜子中的自己一边思忖。也低低发出声来。脑袋似乎多少出了毛病。最好别这样靠近任何人 ,至少眼下一段时间里。
四月也到后半期的时候,寒冷也有些让我受够了。于是离开北海道,转往内地。从青森到岩手、从岩手到宫城,沿着太平洋岸边行进。伴随南下过程,季节一点点过渡到真正的春天。这期间我依然不断地思考妻,思考妻和那只现在恐怕在哪里的床上搂着她的无名手臂。本来不情愿思考这玩意儿,但此外应思考的事一件也想不出来。
最初遇见妻,是眼看就到三十岁的时候。她比我小三岁,在四谷三丁目一家小建筑事务所工作。拥有二级建筑师资格,是我当时相处的女朋友的高中同届同学。头发又直又长,妆也化得淡。总的说来长相给人以稳重印象(不久得知性格并不如印象那样稳重,此是后话)。同女朋友约会的时候,不知在哪家餐馆被人介绍给我,我几乎当场就和她堕入情网。
她长相并不引人注目。说得上的欠缺诚然找不见,却也没有令人眼前一亮的地方。长睫毛,细鼻梁,相对说来个头不高,长及肩胛骨的头发剪得很好看(她对头发十分在意)。厚墩墩的嘴唇右端近旁有颗不大的黑痣,随着表情的变化而动得不可思议——那种地方约略给人以性感印象,但那也是“需格外注意才看得出”的程度。一般看来,我当时交往中的女朋友要漂亮得多。尽管如此,只看一眼我就简直像突遭雷击一般被她夺走了心魂。那是为什么呢?花了几个星期我才想到原因。不过那是某个时候一下子想到的——她让我想起了死去的妹妹,简直历历在目。
两人在外观上并不相似。倘比较两人的照片,人们可能说“岂非一点都不像?”。唯其如此,起初我也才未觉察到。她所以让我想起妹妹,不是因为具体脸形相像,而是因为其表情的变化、尤其眼睛的转动和光闪给我的印象近乎神奇地像得一模一样。恰如过往的时间因了魔法或者什么在眼前复苏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