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但是,奇妙到如此地步的奇事是第一次(第3/4页)
免色在月光下钻进熠熠生辉的银色捷豹回去了。从开着的车窗朝我轻轻挥手,我也挥手。引擎声消失在坡路下之后,我想起他喝了一满杯威士忌(第二杯归终没沾嘴唇)。但他脸色全然没有变化,说话方式和态度也同喝水无异。想必是耐得住酒精的体质。而且开车距离也不长,又是只当地居民利用。再说这个时刻也基本没有对面开来的车,没有行人。
我折回家中,把酒杯在厨房的洗碗槽洗了,上床睡觉。我在脑海中推出人们前来使用重型机械挪动小庙后侧的石头,在那里挖坑的情形。很难认为那是现实场景。在那之前我必须看上田秋成的《二世缘》。但一切都等明天。在白天的天光下,事物看上去还会有所不同。我关掉床头灯,听着虫鸣睡了过去。
上午十点我往雨田政彦的职场打电话,说了情况。上田秋成的故事倒是没搬出,但说了为了慎重起见请熟人过来,确认听得夜半铃声的并非一个人的幻听。
“事情实在莫名其妙。”政彦说,“不过你当真认为有谁在石头下面弄出铃声的?”
“不清楚。问题是不能就这样子不管嘛!毕竟声音每晚都响个不停。”
“挖那里如果挖出什么怪东西怎么办?”
“怪东西?比如什么东西?”
“不知道。”他说,“不清楚。反正最好对来历不明的东西置之不理。”
“半夜你来听一次好了。实际听到了,就一定知道是不能那样置之不理的。”
政彦对着听筒深深叹息一声。“不,那个我就算了。我从小就胆小得不行,鬼怪故事那类玩意儿根本接受不来,不想参与那种古灵精怪的东西。一切交给你好了。把树林里的旧石头挪开挖洞,不会有什么人介意。反正随你怎么样就是。但有一点,千万千万别挖出怪东西来!”
“怎么样不清楚,有了结果再联系。”
“若是我,倒是塞上耳朵……”
放下电话,我坐在客厅椅子上看上田秋成的《二世缘》。看原文,再看现代文翻译。若干细节固然有差异,但确如免色所说,书上写的故事和我在此经历的事极为相似。故事里边,钲声传来是丑时(凌晨两点左右),时刻大体相同。只是,我听的不是钲,是铃声。故事中虫鸣并未停止。主人公在深更半夜连同虫声听得那个声音。但除了这种细微差异,我体验的和这个故事一模一样。由于实在太像了,以致险些惊呆。
挖出来的木乃伊虽然干得不能再干,但手仍不屈不挠地敲钲。那令人惊惧的生命力使得身体自行动个不止。这僧人恐怕是在念佛敲钲当中入定的。主人公给木乃伊穿上衣服,让嘴唇含水。如此一来二去,木乃伊能喝稀粥,逐渐有了肉。最后回复得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然而他身上全然看不出“开悟僧”气象。没有知性没有知识,高洁更是荡然无存。生前记忆尽皆丧失,想不起自己何以在地下过了那么多年。如今吃肉,性欲也有不少。娶妻,做些粗活打打杂,用以维持生计。人们给他取了“入定之定助”这个名字。村里的人看见他如此形貌不堪,失去了对佛法的敬意。心想这就是历经严格修行、以生命钻研佛法之人的最后下场?其结果致使人们轻视信仰本身,渐渐不再靠近寺院。便是这样一个故事。如免色所说,里边明显反映了作者的反讽性世界观,不是单纯的鬼怪故事。
至若佛法,岂非徒劳之举?此人入土敲钲凡百年之久,然未显任何灵魂,唯余骨骸而已,如此形容不堪!
(而若说起佛法,那岂不是虚幻无用的事情?这个人进入地下敲钲应有一百多年了,可是什么灵验也没有,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模样这般惨不忍睹!)
《二世缘》这部短篇小说反复看了几遍,看得我彻底糊涂起来。假如使用重型机械移石掘土而当真从地下出现“唯余骨骸”、“形容不堪”的木乃伊,我到底应如何对待才好呢?我要负起使之死而复生的责任不成?像雨田政彦说的那样别轻举妄动,只管塞上耳朵一切听之任之岂非明智之举?
问题是,即便我想照做,那也不能仅仅塞上耳朵了事。哪怕耳朵塞得再紧,也不大可能从那声音中逃离。纵使搬去别处住,那声音也难免紧追不放。何况,和免色同样,我也有很强的好奇心。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那石头下潜藏着什么。
偏午时分免色打来电话:“雨田君的许可得到了吧?”
我说给雨田政彦打电话大致讲了情由。雨田说一切随我怎么处理。
“那就好!”免色说,“园艺业者那边,我基本安排好了。跟业者没讲那个神秘声音,只要求对方挪开树林里的几块旧石头,挪完接着挖洞。事情突如其来,好在对方正好得闲,说如果可以想今天下午先来看看,明天一早动手作业。让业者随便进来看看情况不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