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真相将带给人何等深的孤独(第3/4页)
“你说的我大致可以理解,作为逻辑。不过如果我处于你的立场,我想我还是想知道真相。逻辑另当别论,希望得知真实情况是人之常情。”
免色微微一笑。“那是因为你还年轻。若是到我这个年龄,你也肯定会明白这种心情——真相有时候将给人带来何等深的孤独!”
“而你所希求的,不是得知独一无二的真相,而是把她的肖像画挂在墙上天天看着反复思考那里存在的可能性——果真仅仅这样就可以的?”
免色点头:“是那样的。较之无可摇撼的真相,我更想选择有摇撼余地的可能性。选择委身于那种摇撼。你认为这不自然吧?”
我还是觉得不自然。至少不认为自然,尽管不能说不健康。但那归终是免色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我看一眼坐在施坦威上面的骑士团长。骑士团长和我四目相对。他把两手的食指朝上伸着左右拉开。意思似乎是“回答推后好了!”。接着,他用右手食指指着左手腕的手表。当然,骑士团长没戴什么手表,他指的是戴手表的那个部位。那当然意味着“差不多该告辞了”。那是骑士团长的建议,也是警告。我决定从之。
“对这项提议的回答,请稍微等等好吗?毕竟是不无微妙的问题,我也需要冷静思考的时间。”
免色往上举起放在膝头的双手。“当然,理所当然。请慢慢充分考虑。完全没有催促的意思。我求你的事怕是过多了。”
我站起身,感谢他招待的晚餐。
“对了,有件事想告诉你却忘了。”免色忽然想起似的说,“雨田具彦的事。以前你提起他去奥地利留过学吧,说欧洲即将爆发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他急忙从维也纳撤回……”
“嗯,记得,是那么说来着。”
“于是我多少搜集了一点资料——我也对那段原委略有兴致——毕竟很久以前的事,事情的真相弄不清楚。不过当时好像就有传闻,作为一种丑闻。”
“丑闻?”
“嗯,是的。雨田先生在维也纳卷入一场暗杀未遂事件,那甚至有发展成为政治问题的趋向,柏林的日本大使馆出面让他秘密回国——据说这是传闻的一部分。Anschluss发生后不久的事。Anschluss知道的吧?”
“一九三八年进行的德国主导吞并奥地利,是吧?”
“是的。奥地利被希特勒并入德国。政治上这个那个折腾一番,最后纳粹几乎强行控制了奥地利全境,奥地利这个国家消亡了。一九三八年三月的事。那里当然发生了无数混乱,有不少人在兵荒马乱中被杀害了。或被暗杀,或被伪装自杀遇害,或被送进集中营。雨田具彦留学维也纳就是在那种剧烈动荡期间。传闻说,维也纳时代的雨田具彦有个深深相恋的奥地利恋人,由于这个关系他也卷入事件之中。大概是以大学生为中心的地下抵抗组织制订了暗杀纳粹高官的计划。那无论对德国政府还是对日本政府都不是开心事。大约一年半之前刚刚缔结了日德反共产国际协定,日本和纳粹德国的联系日益强化。因此,两国都有力图避免发生妨碍这一友好关系事件的情由。况且,雨田具彦虽然年轻,但在日本国内已是有一定知名度的画家,加之他的父亲是大地主,是具有政治话语权的地方权势人物——不可能将这样的人偷偷干掉。”
“结果雨田具彦被遣返日本了?”
“是的。较之遣返,也许说救出更为接近。估计是由于上头的‘政治考量’而得以九死一生的吧!如果因为重大嫌疑而被盖世太保抓走,纵然没有明确证据也性命难保。”
“可是暗杀计划没有实现?”
“归终止于未遂。制订计划的组织内部有告密者,情报全都捅给盖世太保了。以致组织成员被一网打尽,统统被捕!”
“发生那样的事件,怕是一场相当大的骚动吧?”
“但不可思议的是,事件完全没有散布到社会上去。”免色说,“似乎只作为丑闻悄声相传,没有留下正式记录。出于相应的原因,事件好像由地下到地下,埋葬在黑暗之中。”
如此说来,他的画《刺杀骑士团长》中描绘的“骑士团长”有可能是纳粹的高官。那幅画说不定假想性描绘了一九三八年维也纳本应发生 (而实际没有发生)的暗杀事件。事件有雨田具彦及其恋人参与。计划被当局发现,结果两人天各一方,想必她被杀害了。他回到日本后,将在维也纳的那场痛切体验置换为日本画更为象征性 的画面。也就是说,将其“翻译”成一千多年以前的飞鸟时期场景。《刺杀骑士团长》恐怕是雨田具彦为自己本身作的画。他为了保存青年时代惨烈血腥的记忆而不能不为自己画那幅画。唯其如此,才没有把画好的《刺杀骑士团长》公之于世,而结结实实地包好藏进自家阁楼以免被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