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西班牙人不晓得爱尔兰海湾航行方法(第2/6页)

而后我们把厚木板重新盖回洞口,把镇石摆在上面,穿过杂木林回来。房前停车廊并列停着免色一尘不染沉默寡言的银色捷豹和我的风尘仆仆低眉垂眼的丰田卡罗拉。

“我差不多该撤回去了。”免色站在捷豹前说,“在这里安营扎寨,眼下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只能给你添麻烦。撤回可以的?”

“当然可以,回家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马上跟你联系。”

“今天是星期六吧?”免色问。

“是的,今天星期六。”

免色点头,从冲锋衣衣袋里掏出车钥匙看了一会儿,仿佛在想什么。或许很难下决心。我等他想完。

免色终于开口了:“有件事还是对你说了好。”

我靠着卡罗拉车门,等他说下去。

免色说:“纯属个人性质的事,怎么办好相当举棋不定,但作为基本礼仪,我想还是最好告诉你一声,招致不必要的误解不合适……就是,我和秋川笙子,怎么说好呢,已是相当亲密的关系。”

“说的可是男女关系?”我单刀直入。

“是那么回事。”免色略一沉吟说道,脸颊似乎微微泛红。“进展速度你可能认为够快的……”

“速度我想不成问题。”

“说的是。”免色承认,“的确如你所说,问题不是速度。”

“问题是……”我欲言又止。

“问题是动机。是这样的吧?”

我默然。但他当然明白,我的沉默意味着Yes。

免色说:“希望你能理解,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处心积虑往那个方面推进的,而仅仅是顺水推舟。自己都没清醒意识到时,就已经成了这样子。也许不能让你轻易相信……”

我叹了口气,坦率地说:“我理解的是,如果你一开始就那么谋划,那一定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这么说并不是挖苦……”

“你说的应该不错。”免色说,“这我承认。说简单也好什么也好,也许 不是多么难的事。但实际不是那样。”

“就是说,对秋川笙子一见钟情,单纯坠入情网了?”

免色为难似的约略噘起嘴唇。“坠入情网?实不相瞒,不能那么断言。我最后坠入情网——我想大约是那样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以致如今已想不起那是怎么样的东西了。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为作为女性的她所强烈打动是准确无误的事实。”

“即使抽除秋川真理惠的存在?”

“那是有难度的假说,毕竟最初的相见是以真理惠为动机的。可另一方面,就算没有真理惠的存在,我恐怕也还是要为她动心。”

会不会呢?像免色这样怀有深邃复杂意识的男人,会为秋川笙子那一类型总的说来别无忧虑型的女性所强烈打动 吗?但我什么也没能说。因为人的心理活动是无法预测的,尤其有性方面的因素参与的时候。

“明白了。”我说,“总之坦诚相告,值得感谢!归根结底,坦诚再好不过,我想。”

“我也但愿如此。”

“说实话,秋川真理惠已经晓得了,晓得你和笙子进入了那种关系。而且找我商量来了,几天前。”

听得免色多少显出吃惊的样子。

“直觉敏锐的孩子!”他说,“本以为完全没有露出那样的蛛丝马迹。”

“直觉非常 敏锐。不过她是从姑母的言行中察觉的,不是因为你。”秋川笙子固然是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感情和有良好教养的知识女性,但并不具有坚实的面具。无需说,这点免色也明白。

免色说:“那么,你……认为真理惠觉察此事同这次失踪之间可有什么联系?”

我摇头:“那还不知道。我所能说的只有一点:你最好和笙子两人好好谈一下。真理惠不见了使得她现在非常狼狈,焦虑不安,想必需要你的帮助和鼓励。相当痛切地。”

“明白了,回到家马上和她联系。”

如此说罢,免色又一个人陷入沉思。

“老实讲,”他叹息一声说,“我想我仍然不是坠入情网,和那个有所不同,我好像本来就不适合那种情况。只是我自己也不大明白,不明白如果没有真理惠这一存在,会不会为笙子那么动心。在那里很难划出一条线来。”

我默然。

免色继续道:“不过这也不是事先处心积虑的结果。这点能请你相信吗?”

“免色先生,”我说,“什么原因我自己也无法解释,但我认为你基本上是一个诚实的人。”

“谢谢!”说着,免色隐约露出一丝微笑。虽是相当勉强的微笑,但看得出他也并非完全不高兴。

“再让我诚实一点好吗?”

“当然。”

“我时不时觉得自己是纯粹的无。”免色透露机密似的说。淡淡的微笑再次返回他的嘴角。

“无?”

“空壳人!这么说听起来或许甚是傲慢——迄今为止,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相当聪明能干的人。直觉出色,也有判断力和决断力,体力也得天独厚。觉得无论着手做什么都不会失手。实际上想得到的东西也全都到手了。当然东京拘留所那次是个明显的失败,但那是极少数例外。年轻时候,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将来能成为一个近乎十全十美的人,能到达足以俯视整个世界那样的高度。然而五十过后站在镜前浑身上下打量自己,在镜子里发现的只是个空壳人,是无。是T·S·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所说空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