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也许是拨火棍(第3/4页)

到了河边,我先在岸边蹲下掬水在手。令人快意的凉水,就像是汇聚雪水的河流。看起来甚为清澈洁净。当然,仅仅目测是不晓得水是否安全的。里边或许混有某种肉眼看不见的致命物质。含有危害身体的细菌也不一定。

我嗅了嗅掬起的水味儿。没有气味(假如我没有失去嗅觉的话)。随即含在嘴里。水没有味道(假如我没有失去味觉的话)。我一狠心把水送入喉咙深处。我实在太渴了,无论带来怎样的后果都不能忍着不喝。实际喝了也是全然无味无感的水。所幸,无论是现实的水还是虚构的水,都充分滋润了我干渴的喉咙。

我用手往嘴里送了几次水,只管喝个痛快。我的喉咙渴得意外厉害。但是,用什么气味什么味道也没有的水滋润喉咙,实行起来感觉相当奇妙。口渴的时候咕嘟咕嘟喝冷水,我们会觉得比什么都好喝 ,浑身上下都贪婪地吸收它的味道。所有细胞欢呼雀跃,所有筋肉恢复生机。然而,这条河里的水全然没有唤起那种感觉的要素。口渴纯属物理性撤退消失。

反正尽兴喝水解除口渴之后,我起身重新四下打量。据长面人告诉我的,河边某处应有码头才是,去到那里船就会把我送到对岸。而到了对岸,就会在那里得到(大概)关于秋川真理惠下落的消息。可是,无论看上游还是看下游,哪里都没看到像是船的东西。务必设法找到。自己涉水过河委实过于危险。“水流又急又凉又深,没有船过不了河。”长面人说。问题是,从这里到底去哪里才能找到船呢?河的上游?还是下游?二者必择其一。

这时我想起免色的名字叫“涉”。“跋山涉水的涉 ”,他自我介绍。“为什么被取了这么个名字,原因我不知道。”往下他还这样说道:“顺便说一句,我是左撇子。若叫我选择往右还是往左,我总是选择往左。”那是缺乏前后脉络的唐突的表达。何以突然说起这个,那时我未能完全理解。想必正因如此才清楚记得他的话。

未必是有多大含义的说法,很可能只是随口之言。但这里是(据长面人所说)由事象与表达的关联性构成的地方。我必须从正面认真对待这里显示的所有影射、所有偶然 。我决定迎面往左前进。遵循无色的免色先生的下意识指教,顺着一无气味二无味道的水流向下走去——它也许暗示什么,也许什么也没暗示。

我一边顺流前行,一边思考这水里可能有什么栖息。大概什么也不会栖息吧?当然没有明证。不过这条河里也同样感觉不出类似生命气息的东西。不说别的,在这一无气味二无味道的水中到底能有怎样的生物栖息呢?而且,这条河看上去过于将其意识强烈集中于“自己是河、是持续流动之物”这一点上。它确实取以“河”这一形象,但并非超出河这一存在方式 的东西——就连一条小树枝一枚草叶都没在河面漂流。唯有大量的水在地表单纯移动不止。

周围依然笼罩着茫茫雾霭那样的东西。具有绵柔手感的雾霭。我就像钻过白色花边窗帘一样在这茫无头绪的棉花般的雾霭中移步前行。未几,胃中觉出刚才喝的河水的存在。并非令人不悦的凶多吉少之感,却也不是沁人心脾的愉悦感。乃是一种模棱两可无法确切把握实体的中立性感触。仿佛通过将此水摄入体内,自己成了具有和以前不同结构的存在——便是有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莫非喝这河水致使自己的体质变得同此地相适应了不成?

但不知何故,我没有对这一状况怀有多少危机感。恐怕没有大事,我大体感到乐观。并没有足以为之乐观的具体根据。不过迄今为止,看上去事情基本还是顺利的。平安穿过了狭窄漆黑的通道,一无地图二无指南针地横跨岩石遍布的荒野,还找到了这条河,用河水解了口渴,也没有遭遇据说黑暗中潜伏的危险的双重隐喻。也许纯属幸运。或者事情如此运行是事先定下的也有可能。不管怎样,如此下去,前面的事也应该一帆风顺,我这样想道,至少努力这样想。

很快,雾霭前方有什么影影绰绰浮现出来。不是天然物,是由直线构成的人工做的什么。临近一看,得知像是码头。不大的木结构栈桥朝河面伸出。我心想,往左走到底是对的。在这关联性世界,或许一切都依照自己采取的行动赋以形态亦未可知。看来是免色给我的下意识的暗示把我平安无事地领来这里。

透过淡淡的雾霭,望见码头上站着一个男子。身材高大。在目睹小个子的骑士团长和长面人之后,此人在我眼里宛如巨人一般。他靠在栈桥前端一个深色机械装置(仿佛)上站着,好像正在深思熟虑什么一动不动。就在他的脚下,河水急剧翻卷着泡沫冲刷不止。他是我在此地遇上的第一人,或者以人形出现的什么。我小心翼翼地缓缓朝那边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