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那是明显违反原理的事(第3/5页)
我一边回想那只黑猫一边在窄洞中爬行。我是和妹妹一起在这洞中爬着找黑猫——我尽量这样想道,想在前方黑暗中找到丢失的黑猫的身影,想听它的叫声。黑猫是十分具体的东西,能够用手触摸。我得以真切想起那只猫的毛的手感、体温、掌球的硬度、喉咙呼噜噜的响声。
“对了,这就好。”路说,“继续想下去!”
你小子在哪里干了什么 ,我可是一清二楚 !白色斯巴鲁男子忽然对我说道。他身穿皮夹克,头戴尤尼克斯高尔夫帽。他的声音被海风吹哑了。被这声音乘虚一击,我胆怯起来。
我拼命地继续想猫,努力把风带来的些微土气味儿吸入肺腑。我觉得那气味有熟悉感。那是前不久在哪里吸过的气味。而在哪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到底在哪里嗅到这种气味呢?想也想不起来的时间里,记忆再次开始变得淡薄起来。
用这个勒我的脖子 !女子说。桃色舌头从唇间闪烁可见。枕头下准备好了浴衣带。她的黑色阴毛湿漉漉的,如被雨打湿的草丛。
“在心中推出让人怀念的东西,什么都行,”路以迫切的语声说,“快,快快!”
我想再次思考那只黑猫。然而“子安”的样子已无法想起,怎么也浮不上脑海。或许在我稍微考虑其他事当中,猫的形象被黑暗吞噬一尽。必须赶紧推出别的什么。黑暗中有一种不快的触感,洞似乎一点点变窄。这个洞说不定是活的动的。时间所剩无多 ,唐娜·安娜说。腋下流出一道冷汗。
“快,快想起什么!”路从背后对我说,“想能用手触摸的东西,想能即刻画成画的东西。”
我像溺水之人紧紧抓住救生圈那样想起标致205。我手握方向盘从东北向北海道一路旅行。想那辆旧的小型法国车。恍若隔世,但那四缸粗俗的引擎声仍清晰烙在我的耳畔。将车挡从二挡挂到三挡时那生硬的牵强感也无法忘怀。一个半月之间那辆车是我的伙计、唯一的朋友。现在倒是已沦为废铁……
尽管如此,洞也好像在确确实实变窄。即使爬行,洞顶也开始碰头了。我要打开手电筒。
“不要光亮!”唐娜·安娜说。
“没有光亮看不见前面嘛!”
“不能看!”她说,“不能用眼睛看 !”
“洞一个劲儿变窄。这样下去,身体要被夹住动弹不得。”
没有回音。
“再也前进不得了,”我说,“怎么办?”
还是没有回音。
唐娜·安娜的语声也好,路的语声也好,都已一无所闻。她们好像都不在了。这里有的只是深深的静默。
洞越来越窄,身体前移越来越难。惶恐朝我袭来。手脚麻痹似的动弹不得,吸气也难以为继。你已经被关进小棺木,有声音在我耳边低语,你前进不了也后退不得,将被永远埋在这里,将在这谁的手也够不到的又黑又窄的场所被所有人弃置不理。
这时,背后有什么凑近的动静——某个扁平的什么在黑暗中往我这边爬来。不是唐娜·安娜,不是路。那不是人。我听得沙沙作响的足音,感觉出不规则的喘息。当它离我背后很近之时,不再动了。沉默的几分钟过去。似乎正在屏住呼吸窥看什么。而后一种滑溜溜冰凉凉的什么触碰我裸露的踝骨。像是长长的触手。一种无法形容的惶恐爬上我的脊背。
这就是双重隐喻?是栖息在我体内暗处的东西?
你小子在哪里干了什么 ?我可是一清二楚 !
已经什么也想不起来了。黑猫也好、标致205也好、骑士团长也好,一切都无影无踪。我的记忆再次沦为一片空白。
我什么也不想,只想逃离那触手而勉强向前挪动身体。洞更窄了,身体几乎动弹不得。我想把身体挤进明显比自己身体窄小的空间。但那不可能做到。无需细想,那显然有违原理,物理上无由发生。
尽管这样,我还是硬把自己的身体拧了进去。如唐娜·安娜所说,这是我已然选择的路,选择他路已无从谈起。骑士团长不得不为此死去,我亲手 刺杀了他,将他不大的身体沉入血泊,不能让他的死徒死无益。那具有冰冷触手的什么试图从背后把我纳入其手中。
我竭尽全力往前爬行。毛衣刮在四周岩壁上,似乎到处开线绽裂。我从身体所有关节释放气力,以俨然表演脱绳而逃的艺人的姿势在狭窄的洞中勉勉强强向前钻行,速度慢得像青虫,只能这么慢。我的身体被巨大的老虎钳夹在无比狭窄的洞中。全身上下所有的骨骼和肌肉都大放悲鸣。莫名其妙的冰冷触手已经吱溜溜爬上我的脚踝。想必很快就要把在漆黑漆黑的黑暗中全然动弹不得的我的全身准确无误地掩埋一尽。我将不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