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集(第12/36页)

但是,当我抵达港口时,却没有一个人迎接我;我来到大街上,没有一个人瞧我。

我站在广场上,向人们宣布,我带回天南地北的奇珍异宝,人们这才向我投来目光;虽然人人笑意在面,但眼睛里闪现出来的却是嘲弄神情。时隔不久,人们纷纷弃我而去,随之各奔东西。

我心情抑郁、懊丧,无精打采地回到海港,刚看到我的思想之船,便想起一件事情;正是因为这事,我才又开始了海上远航。

我高声呼喊:

“大海的狂涛冲刷掉了船身上的涂料,我的思想之船露出了船体;风吹、日晒、雨淋,剥去了船帆上的画图,使之变成了灰色褴褛衣。”

我把带回来的珍宝装入棺木里,再将棺木推入水里。之后,我回到乡亲们中间。可是,他们都不理睬我,因为他们的眼睛只能看到表面。

就在那时,我丢下我的思想之船,来到死神城,坐在粉饰一新的坟墓中间,开始探索死亡的秘密。

我的心,你莫作声,直至天明。切莫开口!狂风正嘲笑你的细语,山谷不会送回你的弦鸣。

我的心,你瞧,东方已经破晓。假若你能说话,就请痛痛快快地说吧!

我的心哪,你看,这就是黎明大军。黑夜的寂静可曾给你留下歌曲,让你唱着它迎接黎明?

我的心,你瞧,这是鸽子、燕子群,翻飞起舞在山谷上空,黑夜的恐惧曾给予你强健翅膀,让你陪伴它们在碧空翱翔?

我的心,你瞧,牧人赶着羊群,夜下人影可曾给你留下旨意,让你随牧羊人一道奔向绿原草地?

我的心,你看,这群青年小伙子,正漫步走向葡萄园。莫非你不想站起来,和他们一起到园中玩玩?

我的心,快起来,和黎明一道行动!黑夜已经过去,恐怖与梦幻也一消而净。

起来,我的心,高声歌唱吧!谁不与黎明一道歌唱,便会永远留在黑夜之中。

麻醉药与手术刀

“他是个极端主义分子,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

“他是个空想主义者,他写东西目的在于毁灭青年的道德。”

“假若已婚男女遵从纪伯伦关于婚姻的见解,那么,家庭支柱就要倾倒,人类联盟大厦就要坍塌,世界将变成地狱,民众必沦为鬼魂。”

“不要看他的文笔多么优美!他是人类的敌人之一。”

“他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他是个叛教者。我们奉劝吉祥山上的居民唾弃他的学说,烧掉他的著作,以免其中任何东西粘在他们的灵魂上。”

“我已读过他的《被折断的翅膀》,我发觉那是夹在肥肉里的毒药。”

这都是人们谈论我的话语。他们说对了,我正是个极端主义分子,简直到了疯狂的程度。我的破坏倾向胜过建设倾向。我打内心里讨厌人们所崇拜的东西,喜欢被人拒之于门外的东西。假若我能够把人类的传统、习惯和信仰连根拔掉,我会一分钟也不迟疑。至于有人说我的作品是“夹在肥肉里的毒药”,则自有话语揭开藏在面纱之后的事实——赤裸裸的事实则是,我不但没有往肥肉里夹毒药,反而将夹在肥肉里的毒药取了出来……而且我把毒药倒在了干净透明的杯中。

那些在他们自己的灵魂的面前向我道歉,说什么“他是个空想主义者,常遨游乌云之间”的人,正是他们凝目注视着那透明杯中的闪闪放光的东西,放弃了其中被他们称为“毒药”的饮料,因为他们的胃口太弱,无力消化它。

也许这段引言显得粗糙冒昧。可是,冒昧加粗糙不是比背叛加光滑更好一些吗?冒昧毕竟是自我表现,而背叛则穿着他人剪裁的外衣。

东方人要求作家像蜜蜂,翩跹起舞在田野之中,采集百花果糖,加工而成蜜丸。

东方人喜欢蜂蜜,以为除了蜂蜜别无美食。他们吃蜜过多,甚至他们本身也变成了蜜,变成了在火前流动,只有放在冰块上才凝固的蜜。

东方人要求诗人燃烧自己作为香,供他们的君王、统治者和大主教面前。东方的天空已布满从御座、祭坛和坟茔边升起的烟云,然而他们还不满足。在我们这个时代,有能与穆台奈比相媲美的赞颂诗人,有与韩莎177相似的悲悼诗人,有大大胜过莎菲丁·哈里178风雅的贺喜诗人。

东方人要求学者研究其父辈及其祖辈的历史,要求深入研究他们的遗迹、习惯和传统,在他们那些冗长的语言、纷杂的派生词语和名目繁琐的修辞中消磨自己的日日夜夜。

东方人要求思想家在他们的耳边重复白德巴179、伊本·路西德180、艾弗拉姆·赛尔亚尼181和约翰·迪马仕基182说过的那些话。要求思想家在写作中不要超越愚昧的训诫和拙劣的引导以及二者所引用的格言和经文的界限。其实,谁要沿着那些经文行路,其生命必然像生存在阴影下的柔弱小草;其灵魂也像掺了一点儿鸦片的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