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集(第14/36页)

假若醒悟是一种美德,那么,我会羞于冒充自是清醒者。可是,它并不是什么美德,而是一种奇妙的现实,突然展现在自寻孤独的人面前;而他们则被一条看不的线牵引着,边凝神注视它那庄重的含义,边不由自主地跟着它向前走去。

我确信,羞于展示个人的真情实况,那是一种地地道道的虚伪,而在东方人那里却被称作“富有教养”。

来日,文学思想家们读了前面这些文字,会烦躁不安地说:“他是个从阴暗面观察生活的极端分子。只要他总在我们中间,为我们的处境而痛苦、号丧、叹息、落泪,那么,他眼里看到的只能是一片黑暗。”

我要对这些文学思想家们说:“我哭东方,因为在灵床前跳舞是十足癫狂。”

我之所以为东方人哭泣,因为在疾病面前嬉笑是双料愚昧。

我之所以为那可爱的国度哀号,因为在失明的受灾者面前歌唱是盲目呆钝。

我之所以激进,因为揭示真理的温和主义者只道出真理的一半,而把另一半遮盖在恐怖的幕帘之后,唯恐人们百般猜忌,说三道四。

我看见腐尸,由衷感到厌恶,禁不住五脏六腑翻腾,神慌意乱难耐。我不能面对腐尸而坐,而左放一杯清凉饮料,右置一盘香甜点心。

如若有人想把我的哀号换成欢笑,欲将我们的厌恶化为同情,并把我的激进变为温和,那么,他应该让我看到东方人当中有一位公正的执政者和一位正直的立法官,还应该让我看到一位按照自己的教导行事的教长,以及一位用看待自己的眼光去看待自己妻子的丈夫。

假如有人想让我跳舞,听我击鼓吹笛,那么,他应该请我到新郎家去,而不应该把我留在坟茔之间。

金玉其外

赛勒曼先生:

他五十六岁,衣着华丽,身材苗条,皮鞋锃亮,脚穿丝袜,蓄有两撇弯胡,常抽高级香烟。他的手光滑细腻,拄着一根漂亮手杖,把手是镀金的,且镶嵌着宝石。他常在大饭店进餐,那里是显贵名流光顾聚会的场所。他外出游山玩水,坐的是两匹宝马拉的豪华篷车。

赛勒曼先生没从父亲那里继承到什么钱财,因其父一生贫困,虽先人经过商,但没留下任何财产。

赛勒曼先生很懒,好逸恶劳,自感地位低下。一次,我们听他说:“我的体格与性格都不适于干活。只有那些性情冷漠、体躯粗壮的人才能劳作。”

那么,究竟赛勒曼先生是怎样弄到钱财,又是哪路神仙将他手中黄土化为金银的呢?

那是镀银粪团的秘密之一,依兹拉伊183曾向我们揭示过,我们将之告诉你们:

五年前,赛勒曼先生与富孀珐希玛结了婚。珐希玛的亡夫白图莱斯·努阿曼生前是位巨贾,在其同伴中,以兢兢业业、忠诚坚韧而著称。珐希玛年已四十又五,而性情、爱好却似十六七岁的少女。现在,她染着头发,画眼描眉,浓妆艳抹。不过,午夜之前,她总是见不到赛勒曼;即使偶尔见面,从先生那里得到的也只是冷酷的目光和暴烈的言词。因为赛勒曼终日忙于挥霍其妻亡夫用辛勤汗水换来的银钱。

艾迪布先生:

他是个二十七岁的小伙子。他天生一个大鼻子,两只小眼睛。他的脸总是那样脏,双手沾满墨迹,指甲里积满污垢。他的外衣破破烂烂,衣角上落满油渍及咖啡污迹。所有这些丑陋外观,均非贫穷与饥饿的象征,而只是粗心大意所致。因他心不在此,整日忙于思考精神世界、疑难问题和神学题目……我们听他引证艾敏·君迪184的话,他说:“一心不可二用。那就是说,一个文学家不能在操笔的同时又讲卫生。”

艾迪布先生的话多,动辄口若悬河,将一切忘在脑后。据我们所知,他曾在贝鲁特的一所学校念过两年书,从一名师学修辞、作诗、写信及作文。可是,直到今日,他一点东西也没发表过,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主要者是阿拉伯报业不景气,读者愚昧无知。

近来,艾迪布先生开始致力于古今哲学研究。他同时崇拜苏格拉底和尼采185。他赏识使徒奥古斯丁186的言论,喜读法国两位启蒙思想家伏尔泰187和卢梭188的文章。我们在一次婚礼晚会上见到他,人们围着他放歌纵酒,而他则用他那闻名遐迩的口才,大谈莎士比亚189的悲剧《哈姆雷特》!另一次,我们见他走在为一头面人物送葬的队伍中,送殡者个个面带忧伤神情,低头缓步行进,而他却以他那尽人皆知的口才,扯谈艾布·努瓦斯190的泳酒诗及伊本·法里德的精神恋爱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