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集(第21/36页)

历史上最奇特的公共民族性是法国民族性。它在太阳下生存了两千年,却仍处于青春时期;今天,它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显得深邃、观点敏锐、艺术成熟和知识渊博。

罗丹、卡里尔、雨果、西蒙和热内等人,都是十九世纪人,也都是世界上的艺术大家。他们的知识最渊博,他们的想象力最丰富。由此可见,某些民族性的寿命要比另外一些民族性的寿命长。埃及的民族性生存了三千年,而希腊民族性的生命不过两千年。公共民族性寿命的长与短,其原因类似于人的寿命的长与短。

公共民族性在世间舞台上发挥自己的作用之后,它会怎样呢?

莫非它会死亡,留给后来者的仅仅是回忆?难道它会在日夜面前消失,仿佛根本不是日夜的一种现象?

我相信,精神存在会发生变化,但它决不会消失;它像物质存在一样,由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而其分子和原子,则永将与时间共存。公共民族性也会睡觉,但它像花种被埋在土里那样,其芳香将升入永恒世界。我相信,民族性的芳香或花的芳香,都是绝对存在的,不容否认。锡卜、巴比伦、尼尼微、雅典和巴格达的芳香,至今存在于环绕地球的太空里,同时存在于我们的灵魂深处。我们,作为个人和集体,是存在于地球上的所有公共民族性的继承人。

但是,那种神圣遗产,无论个人或者集体,都不能触摸到它,它仅仅俯着在个人或集体所属的那个民族身上,形成一种具有特有生命和独立意志的民族性。

自知之明

贝鲁特。

一个细雨蒙蒙的夜晚,赛里姆坐在写字台前,台上放着许多古书和纸。赛里姆翻阅着经典著作,不时抬起头来,两片厚厚唇间吐出朵朵烟云。他正读一篇哲学通信,那是苏格拉底193示意门生柏拉图要有“自知之明”的一篇文章。

赛里姆边细读文中那些珍贵字句,边回忆哲学家及导师们关于这个问题的论述。他发现,西方思想家无不坚守苏格拉底的思想,东方学者也都遵循苏格拉底的教诲。读着想着……赛里姆的思想完全沉浸在了“自知之明”题目之中,禁不住突然站起身来,伸展双臂,高声喊道:

“是的,是的!自知之明乃各门学问之母!我嘛,应该知道自己。我完全了解自己。了解我的个性,细微入里,我理当揭开我心灵的幕帘,除去心灵深处的饰物,同时阐明:我的精神存在的意义在于物质存在,物质存在的秘密在于精神存在。”

赛里姆侃侃而谈,激情洋溢,异乎寻常,二目间燃烧着渴求自知的火炬。之后,他走进隔壁房间,塑像似的站在上顶天花板、下接地面的巨大玻璃镜前,凝目注视自己的身影,仔细端详自己的面容,看过自己的头形,又照自己的整个形体……

就这样,赛里姆站了半个钟头,仿佛永恒观念已将宏伟思想降予他,使他凭借其力量,足以明察自己的灵魂深处,令其内心各个角落充满光明。

接着,他从容不迫地张开口,自言自语说:

我身材矮小;拿破仑194、雨果195也都是矮子。

我的前额狭窄;苏格拉底、斯宾诺莎196也都是窄额头。

我的前顶光秃;莎士比亚197也有个光秃前顶。

我的鼻子大,且有个弯钩儿;赛凡鲁拉198、伏尔泰199和乔治·华盛顿200,都生着鹰钩鼻。

我有眼病;使徒保罗201和尼采202亦均有眼疾。

我的嘴大,下唇前凸;西塞罗203和路易十四204也都是大嘴凸唇。

我的脖子粗;汉尼拔205、安东尼206也是粗脖子。

我的耳朵长且外凸;拜伦207、塞万提斯208也都生着一对招风耳。

我的颧骨凸出,面颊下凹;拉法伊特209、林肯210也是这样。

我的胡子往后甩,哥尔德斯密斯211、威廉·比特也是这样。

我的两个肩膀不一般平,一高一低;奥比塔、艾迪布·伊斯哈格212亦如此。

我的手掌粗大,手指短小;布莱克213、但丁214也是这样。

总而言之,我体态瘦弱,就像大多数思想家那样,因劳心而累垮了躯体。奇怪的是,我像巴尔扎克215一样,写作或阅读时,身边总放着咖啡壶。此外,我像托尔斯泰216和马克西姆·高尔基217,喜与平民交往。

我一两天才洗一次手脸;贝多芬218、沃尔特和泰曼,都有这种习惯。奇妙的是,我像薄伽丘219和伦勃朗220,喜欢探听女人的消息,希望知道她们在丈夫不在家的时的所作所为。

我馋酒,堪与诺亚221、艾布·努瓦斯222、德彪西223和马尔罗224相比;我贪食美味,可与彼得大帝225和白什尔·舍哈比226国王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