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集(第22/36页)

赛里姆先生沉默片刻,然后用指尖摸着脑门,又说:

这就是我!这就是我的实际情况!古今伟人的特质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一个具有这样优点的青年人,必定能在这个世界上干出一番伟大事业。

自知之明乃格言之冠。今夜,我已经了解自己。自今夜始,我将开始一项伟大的工作;那是这个世界启示我的,并给我的灵魂注入了各种不同因素,我曾伴陪过人类的若干伟人,自诺亚至苏格拉底、薄伽丘及艾哈迈德·法里斯·舍德亚格。我虽不知道我将开始的那项伟大工作是什么,但像我这样一个集物质与精神于一身的人,确乎是日夜所创造的奇迹。我已经了解自己。是的!凭安拉起誓,我已充分知道自己。愿我的灵魂长在,个性永存,宇宙久在,直至我的大业告成。

赛里姆先生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人的外观挂在他那丑陋的面孔上,边走边用猫叫声混杂着骨头碰撞的音调,重复着艾布·阿拉227的诗句:

纵然仅留下我一人,

也要创出空前奇迹。

一个时辰过后,我们这位朋友身裹褴褛衣衫,躺在他那张破床上睡着了,鼾声如雷,响彻天空;那鼾声与其说像人打呼噜,不如说更像石磨轰鸣。

暴风

优素福·法赫里三十岁时逃离尘世,来到黎巴嫩北部卡迪沙河谷山坡上一座孤零零的禅房,开始了默默无闻的隐士生活。

附近村庄上的居民对他议论纷纷,意见不一。有的说,他是豪门家子弟,爱上一个女人,而女人背弃了他,于是离开家园,躲到僻静之处,以便寻求慰藉。有的说,他是一位幻想联翩的诗人,避开嘈杂人世,以便抒发情思,作赋吟诗。有的说,他是一位虔诚的苏菲派,一心笃信宗教,厌弃了尘世。还有的则一言以蔽之:他是个疯子。

至于我,则既不同意这个看法,也不赞同那个意见。据我所知,灵魂里有些秘密,用猜想和揣测的办法是无法揭开的。但是,我颇想见见这位怪人,和他谈谈。我曾两次试图接近他,以便探索他心中的隐秘,了解他的目的和愿望。可我所得到的只有怒目冷眼,寥寥数语,其中饱含淡漠、疏远、傲岸之意。我第一次碰到他时,他正在杉树林边散步,我以最美好的言辞向他问安;而他,仅点了点头,只字未答,便匆匆走过。第二次,我看到他站在禅房附近的一个葡萄园中,便走近他,说:“昨天,我听说这座禅房是十四世纪一位古叙利亚隐士建的,您知道吗,先生?”

他粗声粗气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是谁建的,而且也不想知道。”他转过身去,讥讽地说:“你何不去问你的祖母,她年纪最大,最了解这山谷的历史。”我离开了他,对自己的莽撞、冒昧感到不胜内疚、懊悔。

两个年头过去了。这位男子的充满神秘色彩的生活一直诱惑着我的好奇心,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和幻梦之中。

秋季的一天,我正在优素福·法赫里禅房附近的山坡上游逛,突然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吹打得我东跑西躲,犹如一叶孤舟,颠簸在万顷波涛之上,巨浪摧毁了船舵,狂飙撕破了风帆。我边朝禅房跑去,边想:这可是天赐良机,不妨拜见一下这位苦行僧。这风暴恰是借口,这湿淋淋的衣服正好做媒。

来到禅房,我已是筋疲力尽,狼狈不堪。我刚要敲门,我久想见到的那位男子便出现在我的面前。只见他手里捉着一只小鸟,鸟儿头部有伤,羽毛蓬乱,抽搐一团,气息奄奄。我先向他问安,尔后说:“先生,我这般模样撞进您门下,望多见谅。因为不仅风雨交加,而且离家颇远。”

他眉头紧皱,打量了我一番,用不屑一顾的口气说:“这一带有很多山洞,你可以到那里躲避风雨!”

他边说,边抚摩着小鸟的头,其怜悯之情,实为我平生少见。目睹这种矛盾景况,我不禁感到奇怪:温情和粗暴同时集于一身,令我茫然不已。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事,用征询的目光望了我一眼,说:“暴风是不吃酸肉的,你何必畏惧而慌忙逃遁呢?”

我回答道:“暴风不喜食酸肉,也不爱吃咸肉,但它喜欢阴冷潮湿的肉。倘若我再被它抓住,无疑将把我化作一顿美餐。”

他面容略现舒展,说:“假若暴风将你一口吞下,那你便得到了不应得到的荣誉。”

我说:“是的,先生!我之所以逃到您这里来,正是为了避开我不应得到那种荣誉。”

他把脸一扭,试图掩饰他那微微一笑。尔后,他指着熊熊燃烧的火炉旁边的木凳,说:“请坐下,烤烤你的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