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集(第26/36页)

他边说,边披上一件黑色的长袍,尔后微笑道:“你明天早晨走时,请关好门,因为明天我将在杉树林里度过。”

他朝门口走去,从门旁拿出一根长长的手杖,说:“以后你在这里再遇上暴风,就赶快到禅房里来躲避。但是,我希望你教自己爱暴风,而不要怕暴风……晚安,我的兄弟。”

他匆匆朝茫茫夜色中走去。

我走到门口,想看看他的面孔,他却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我站了数分钟,他脚踏山谷石子的声音清晰可闻。

清晨,风暴平息,乌云消散,山林沐浴在阳光之中。我关好门,心怀着一丝优素福·法赫里谈到的那种意味深长的灵魂苏醒之意,告别了禅房。

但是,我刚刚来到人们聚居的地方,看到他们的活动,听见他们的声音,便止步暗想:是啊,精神的苏醒对人来说是最可贵的东西,而且是生存的目的所在。难道文明、包括它的外表形式,不正是精神苏醒的需求吗?我们怎能否认已经存在的事物及其存在的正当性呢?也许现代文明是短暂的偶然现象,然而永恒的规律却使偶然现象成为绝对本质的阶梯。

就在那年秋天,生活使我离开了黎巴嫩北部,故没有再见到优素福·法赫里。我被驱赶到一个遥远的国度,那里暴风是温驯的,而隐居修行则是发疯。

魔鬼

胡里·赛姆昂是一位博学之士,精通心理学、神学,知道罪恶轻重的秘密,掌握地牢、炼狱228、天堂之内情。

胡里·赛姆昂奔波于黎巴嫩北部山村之间,向村民们布道说教,为人们医治精神病患,教人们摆脱魔鬼的绳索纠缠。他与魔鬼不共戴天,虽与魔鬼日夜搏斗,但从不知道厌倦。

村民们待胡里·赛姆昂十分宽厚,常以金银酬谢他的劝导和祝愿;人们争相将自家树上最好的果子及地里最好的谷物馈赠予他。

秋天的一个傍晚,胡里·赛姆昂朝山谷中的一个孤村走去。他行至村外的一块空旷地方时,听路旁传来凄惨的呻吟声。他回头一看,发现一个裸体男子躺在石头上,头上和胸前有多处伤口,鲜血直淌,求救地喊道:

“救命啊!救救我吧,我快要死了!”

胡里·赛姆昂愕然止步,望望那个悲苦的男子,暗自想:这是个可恶的贼,想必是拦路抢劫不成,反被人打伤,正做垂死挣扎;即使我眼看着他死去,我也是无罪的。

胡里·赛姆昂想走开,只听那个带伤的男子说:

“别丢下我!不要扔下我!你认识我,我认识你。难道我非死不可了吗?”

胡里·赛姆昂面色泛黄,双唇发颤,心想:他八成是个疯子,在旷野上迷了路。胡里·赛姆昂又想:他的伤口实在吓人,我该怎么办呢?……心理学医生是无法医治肉体创伤的。

胡里·赛姆昂走了几步,只听那个带伤的男子大声喊道:

“你靠近我一点儿!来呀!我们许久之前就是朋友了。你是胡里·赛姆昂,是位善良的牧人;我,我不是贼,也不是疯子。你靠近我一些吧!我告诉你我究竟是谁。”

胡里·赛姆昂走向那个快要死的男子,弯腰定睛一看,发现他的面纹奇特:聪明之中夹杂着几分狡猾,丑陋间又透出俊秀神采,凶狠里不乏和善。

胡里·赛姆昂猛然后退,惊恐地问:

“你是谁?”

“别怕!”那个人声音微弱地说,“我们是老朋友了。请你扶我一下,让我站起来,再把我带到附近的小溪边去,用你的手帕给我洗洗伤口。”

胡里·赛姆昂大声说: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我不认识你。我不记得在哪里看见过你。”

那男子用生命垂危者的声音说:

“我是谁,你是知道的。你成百上千次地遇到过我,在各处都能看到我的面孔。我是最接近你的人。我是你生活中最亲近的人。”

胡里·赛姆昂高声喊道:

“好一个骗子!人近死期,应吐实言。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不然的话,我就把你扔下,让你死在血泊之中。”

带伤的男子稍稍移动一下,抬眼望望胡里·赛姆昂,双唇间绽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声音平静、温柔、深沉地说:

“我是魔鬼。”

胡里·赛姆昂一声惊叫,整个山谷为之颤动。他再细看那个快死的人,发现其身材、相貌与村中教堂墙壁上挂的那张魔鬼像一模一样,不禁浑身战栗。他高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