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的女儿谈话 第三章(第2/4页)

咪咪方:等你呢,你不来不敢开席。王叔,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这儿的老板娘,我先不说名字,您猜,您认识。

杜梅:还记得我吗?我必须跟您握一下手,咱们有多少年没见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王吧”。

老王:不记得了。王吧,那得有小四十年了。

杜梅:没四十年也有三十多年了,你当时正大着,大概也没印象了。

老王:你有那么大岁数吗?

杜梅:谢谢谢谢,我真爱听。我比你小十二岁,1970年的,也属狗,瞧,我还记得你年龄。咱们是同代人,你讲话,一代孙带三代果儿走,我算七十年代的果儿,也没法看了。

老王:你们别让我猜了,我从进入21世纪就没碰见过生人,都是从前就认识的,屡次认识,屡次重新介绍,介绍来介绍去都是熟张儿。

杜梅:我叫杜梅,想起来了吗?咱们一起玩过好几年呢,你和方言,咱们仨老去陶然亭游泳。

老王:想不起来,抱歉。我什么时候去过陶然亭游泳,我这辈子都没进过那公园一步。

杜梅:我太没面子了,你一句话就把我二十年青春抹了,看来不是你老糊涂了就是我老糊涂了。得了,你也别使劲想了,就当咱们过去不认识,今儿头一回见面,还好吧这么些年也没你消息了。

老王:好好,还没得绝症。

杜梅:说话真不吉利,跟过去一样,专拣人不爱听的说——停,停,你这菜上得对吗?

服务员:按菜单写的走的。

杜梅:你把单子拿来——我菜单上明明写的清酱肉,你这上的什么?——酱肉。拿走,叫厨房换去。跟厨师长说,我要那腌一年的,不要那腌七天的,赶紧去。一眼不盯着就给你出错。老王,别看你在北京住了一辈子,吃了一辈子北京饭,一定没吃过我家这几样菜,刚给您换去这清酱肉算一个,待会儿还有一炉肉丸子熬白菜,还有这小肚,瞧这片切得这大这薄,跟面膜似的,举起来都透明,猪胳膊肌肉纹理都在上面。我这儿说是新派北京菜,其实是老北京的菜,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失传的,我给恢复了。没别的新鲜的,就一个字:讲究。我的猪都是请干净农民一家一户当小孩养的。我的酱油,是正经吉林大豆,东北姑娘当年夏天用脚踩的,只用漫脚背那一层。我的黄瓜,也都是绿色的,特约文艺界健康名人留着隔夜尿浇的,每一根儿都经过公证,对脑子特别有好处,不骗你,要不贵呢。——叫我?谁叫我?对不起我去一下马上回来。你们吃啊,别老看着不动筷子,酒还能喝吗老王,我有五十年二锅头,一会儿回来咱俩老“红知”喝口儿——忘了,你给我起的,说咱俩的命是红尘知己,在我们家地上——你还以为我想办你,装睡。

杜梅笑着离去。

老王:太能聊了,见过能聊的,她是不是已经喝大了,最后给我这一巴掌还真疼。

咪咪方:您真不记得她了?

老王:记得,怎么不记得,——小姐这儿没你事了,您先出去,我们有事再叫你,谢谢。——这是你爸的老情儿啊,我不敢认,我要认了你们不是尴尬嘛,回头老太太再说出什么好听的来。

咪咪方:您不用那么小心,我都知道,上回来就跟老太太聊过。你也别把我想得太保守,我爸死都多少年了,压根我也没把他当圣人,他有个情人我尴尬什么。

老王:这不还有梅瑞莎嘛,小孩。

梅瑞莎:我不小了,我也不是只有他一个男朋友。不对不对我说错了,我是说我在他前面也有很多情人,不对不对不是很多,是几个,亲爱的对不起,我说错了。

老王:既然已经说不认识了就继续装下去吧别再找后账了装不动了再说。这是个套儿吧?这是个局吧?你们几个小东西专门把我弄来,想听我和她聊事儿。

咪咪方:真不是,您想多了。上次我们来这儿吃饭,老太太特别热情,说起您还活着,一定要我们把你请来,说跟你熟,老哥哥,没几面了,说务必我才……

老王:如果不是在这儿见到,你们都说是她,在街上碰见我还真不敢认。

咪咪方:变化很大吗?

老王:性格变化太大了,过去一晚上不说一句话,现在整个一话痨。我和方言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梅瑞莎这么大,脸比现在窄一半,可怕可怕。

杜梅手挽一老年男子进门。

杜梅:老王,我给你带来一朋友,你的老朋友,快想想,他是谁,还记得不,想不起来罚酒。

老王:噢,你呀,怎么不记得,太记得了。

老朋友:我是谁呀?

老王:名字到嘴边了就是说不出来——甭管谁了,反正多少年了。

老朋友:太能装了,把我忘了,还装没忘,我是你兄弟呀,王兄,我是阵云呀,我太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