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的女儿谈话 第六章(第4/6页)
梅瑞莎:行。
老王:再打断我可不说了——我说什么了刚才?
梅瑞莎:我放了一屁,当众。
老王:你放一屁,而且是一蔫屁,第一屁一般都很小声不一定齁臭但是也不香,大家还是听到了,有人闻了闻说这是一臭儿。你的马上反应是看周围,周围都是小人,一双双小人们忠诚的眼睛。他们一齐摇头说他们没闻到,他们说刚才是有一动静,但那不是一屁是一牛逼,叫你自信一点——你说你信谁的?
梅瑞莎:我信我的。
老王:这天没法聊了,老有一上赶着的,咪咪方你起来,我还是跟你聊吧。
梅瑞莎:我知道我中文不好,你跟我说话费力气,我又不是生在中国,当然不好,可我不是一直努力在听嘛。我走了,一人到外边待着去。
老王:别别闺女,别走,别噘嘴,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我不嫌弃你,还跟你聊,你不懂我给你解释。
梅瑞莎:我不听了,什么你你你我我我,听着就乱了,到底是在说谁?谁放的这个屁,谁周围都是小人?
老王:我,我放的这个屁,我周围都是小人。
梅瑞莎:那你以后就要一直说“我”,不要眼睛盯着我,一口一个“你”,我当然会以为是在说我。
老王:一直说,不改了——我的响屁,我的明臭儿,都是这么攒下来的。第一屁没仔细闻,闻到了也往香了说,以后这屁味儿再来,在场的人都不当屁聊了,当想法聊,当境界聊,当胆儿大聊,积小臭为大臭,存蔫屁为响屁,我,最后挑人多的地方,挑通风不好挂着帘子的地方,还是我,给大伙来个脆的——咪咪方你是睡呢还是听呢?蒙着头瞎抖什么呢?
咪咪方:哎哟我的妈呀,听你们俩聊天真急死我了。
梅瑞莎:没见过这么说话的,一会儿自己一会儿别人。
咪咪方:瞧把我们小姐气得一鼻梁汗,去擦擦去,给自己倒点水喝,我跟他聊会儿。
老王:我这不能算故意装她吧?她自己往里跳,摁都摁不住。
咪咪方:听你刚才的意思,好朋友其实都是小人——我能把你这话传出去吗?
老王:好到不说实话了,好到一块儿膨胀了,不是小人,也在起小人的作用——你可以传出去——你以为只有给你使坏的那才叫小人?小人小人,小于你的人。凡是推崇他人,心甘情愿把一个人供到自己头上,发自内心认为这个人伟大、高明,自己永远赶不上,并且也瞧不出这世界还有谁能赶上,那份推崇已经深入心脏,变成爱慕、依恋,提起来眼中竟要含泪,身子骨也自动往回缩,变成依偎,寸寸柔弱,仿佛正被一个博大的怀抱搂着马上就要晕的样子。都是崇拜者——我指的小人。
咪咪方:爱一个人,心甘情愿为他付出,把他的生命、幸福置于自己之上,也算?
老王:爱一个人就失去骨气,每天黏着这个爱人,上街也要手拉手,一个眼神不到就委屈,就黯然生怪一人躲家里不接电话不开门,也他妈是小人。
咪咪方:如果很自尊呢?不拉手,不闹小脾气,外表永远和气,只是在心里有这样的信念,两个人掉进海里,只有一件救生衣,让给对方,也挺小人的吧——按你的标准,只要把别人放在自己优先的位置。
老王:慢,慢,让我想想……你偷换我的概念了,我在说小人,你在说爱情。
梅瑞莎:我妈没偷换概念,你的话就包括爱情进去了。王先生,我能叫您王先生吗?我不想叫他爷爷了,讨论问题听上去不平等,他这样自大的人就更有优势了。
老王:你可以叫我王涩儿,咪咪方叫我老王。我叫咪咪方勒得深,叫梅瑞莎钩儿。我一向很平等的,提倡互相叫名字,有几年一帮人故意拧巴我,叫我王老师,我差点没疯了,我最恨叫老师的这种东西。
咪咪方:开始了啊,要夸自己了,这儿还打着赌哪——可。
梅瑞莎:妈妈,我们不要被他岔开,我们刚抓住他——你是个反对爱情的人。
老王:你这是扣帽子。这一手在辩论时也是很好使的,跟你爸家那头学的吧?希腊也出辩论家,专门开学校教小孩诡辩……
梅瑞莎:请你不要再打岔儿,别人讲话的时候你尊重一点!如果一个人真诚地爱另一个人,不惜降低……
老王:真诚地爱一个人,也不能降低自己!没有任何理由,让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面前跪下来,真诚也不可以!越真诚越反动!
咪咪方:王涩儿,跟孩子争用不着站起来咆哮,好像您多没理似的。
老王:必须咆哮!太反动了!方言的后代居然又活回去了,又出了崇拜者,社会潜移默化太厉害了,人要堕落你让他走电梯他也会摁往下去的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