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的女儿谈话 第十四章(第3/6页)

我说,冷,怕。

他说,滚蛋。

到地方我先低头满地乱找,主人问,你找什么?我说,电门,电话没电了。方言居然,昂,居然臊了。一晚上我都在喊,有司机吗。有人问我,要司机干吗。我说,接个人去。方言一把拉住我,我连忙说,我疯逼了。

大概是第二天晚上要不就是第三天,夜深人静,我打车过来王吧,一帮人在另一地方玩,准备下半夜转移到王吧,我先过来安排一下。那时我们已经不对外接客了,门上事儿事儿的钉了块铜牌子:私宅。怕服务员小卧提前下班锁门走了我没钥匙。小卧不姓卧,因为对这条街上每家店每家人口情况都摸底,爱跟客人聊,问什么都知道,被隔壁蒋9的老公安起个外号叫卧底,立刻叫开了,来我们俩店的客人都这么叫她,她也答应。我觉得不尊重,人家还是个姑娘,就叫她小卧。我跟圆先生说过,小卧的视点其实也是一地下电影,以一个精明的外地农村女孩子的眼光看这一条短街几家夜店的二十四小时。马步已经采访了小卧,回来说这女孩子的讲述能力非常强,讲人非常生动,而且很会抓特点,整理整理就是一部朗朗上口的山东快书。原来我们店还用过一个叫少一点的湖北孩子,来了没俩月,趴在吧台上写小说了,让小卧替他抄稿子。辞他的时候还给大鸟写了半页纸的申诉,说这个决定让他精神受了刺激,要求赔偿,把大鸟气坏了。蒋9的客人听了我们店这些事,说,你们那儿都是什么人啊。我说谁说不是,这店还敢开吗。

小卧——其实小卧就住在店里,总之我忘了,总之我大着瞎操心以为自己很警张,就颠颠来了。

一路上没幻觉,一推开门我产生了幻觉,特别聊斋,店里完全换了一堂景,长桌子铺着白布,上面摆着一群好似红嘴唇的玫瑰——最让我郁闷的花,和一碗碗蜡烛和全是半瓶的红酒。一些三十大几穿晚礼服的女人已经喝醉了,端着红酒杯脚下画蛇东倒西扶走来走去或搂在一起耶——齐喊一声干酒。被撇在一边的几个男人都是长相很操劳规规矩矩的宽额白人,说着他们的语言。音乐是咖啡滴呢,慢慢丢。吧台里站着一企鹅似的服务生,我看他,他也看我,麻木不仁的样子。这是谁家呀这么八九十年代?要不是墙上还挂着灯照着的《三猛女》和《童年老王在骇中》两幅画,我一定以为走错时空店被变没了。渗了多一会儿,这才走过去捂着嘴小声问企鹅——走近认出是隔壁蒋9二舅:们家卧底呢。小卧噌一下从厨房帘子底下蹿出来,刚才她好像一直都骑着小板凳坐在帘子底下,什么情况,嫌们家卧底不够派,不让出来招呼人?卧底对我说,那些人在结婚,外企的,旋儿的朋友,新郎是德国的新娘是武汉的,老外都是老板。快完了,他们自己定的结束时间是十二点不结婚的明儿还都上班呢。方老师一个人在楼上呢。

一切都合乎秩序吗?我说。

卧底眨了眨眼:合乎。

我一蹬一蹬上了楼,方坐在角落警惕地瞪着我,认出我,问:几点了?我说,不到十二点。他叹了口气,才半小时,我以为已经几个世纪了。我说,都去哪儿了。他说,哪儿都去了。好吗?还可——以。

我看他一杯水已经见了底儿,就从小二楼探出头叫卧底,拿两瓶可罗那。

耶——下面女的又是一声齐喊,接着一阵齐笑。

他说,下面是谁。

我说,一帮不靠谱结婚的。

刚才我上天入地的时候就老听着一群女的喊,好像是喊我,生把我喊回来了。他说。

她们是干杯呢,没喊你。我说。

卧底拿了两瓶酒上来,问我要瓜子吗。

我说来一碟看着吧。

方言说,能换换音乐吗?

卧底说,她们快走了,等她们走的。

我和方言扒着二楼边看楼下,老外已经走光了,只剩一帮女的还在喝,组火炬似的举臂碰杯,从上面看她们一人一头汗,脑瓜顶一人一个旋儿,染的黄头发的黑发根儿一清二楚。

一看就是二婚,他问,哪个是新郎新娘?

我哪知道。我说,都不像,都苦大仇深的。

他回身坐下,望着我,你现在在哪儿?

我说,一路过来已经差不多下来了。

方:本来就是坐一会儿,稍渗,小来来,结果自己把自己搞大了。

我说,同志们一会儿就到,东西不错,但是你别弄了。

问你个事儿他说,如果现在就是咱们这辈子最后一晚上,天亮就得死,还有几个小时,你害怕吗?

我说,天亮就得死,归天,上海话叫瓦特了?——害怕吧。也不是害怕,就是那什么说不上来也不是怕死有点坐不住忽然还没活够你知道那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