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5页)
出办公区还有一道岗。那道隔离墙建的有点节约,砖砌得很花哨,码出很多镂空的图案,攀登方便,应该说是道女墙。
女墙外是大操场,也是我们院的中心地带。操场上有两个篮球场,一个灯光水泥地一个土地;一架双杠一具单杠一个沙坑一堵障碍板一条独木桥;更大的部分是一个足球场,东西两侧遥立着无网的足球门。
操场西路排列着礼堂、俱乐部、澡堂、锅炉房、卫生科、一食堂和菜窖到西门。
东线桃林夹路,成熟的桃子有婴儿脸那么大,三三两两娇嫩地躲在匕首形桃叶中。桃树后有一大片果园,铁丝网围着很多苹果树、梨树和一铺果实累累的葡萄架子。果园南边隔着一片杨树林空地是所大别墅,在美国也值一百多万。原先是给一名将军修的宅子。此时当做保育院的传染病隔离室。再往南百米开外的另一所将宅。更大,更讲究。围着栅栏,有单独的岗亭卫兵。在加州得卖两百万美元。小朋友们都知道住的是十年后相当著名的林彪反党集团成员海军中将李作鹏。此人给小朋友留下深刻印象。大高个,挺胸叠肚,像现今的明星一样永远戴副墨镜从没摘下过。那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头一副墨镜。这墨镜使我备受困扰,那是电影里坏人一般而言特务的道具,革命高干李将军戴着充满邪气。
他是一位海军副司令。高洋很了解他,告诉我们他原来是我们部的副部长,官迁海军家没搬。他有一个胖儿子。之所以戴墨镜是因为他的一只眼在战争年代被白狗子打瞎了,装了只狗眼。
李将军家毗邻东院墙有一个小门,通往一墙之隔的海军大院。小门的卫兵由两个院各出一名陆海军士兵。再加上李家自己的岗哨,一小块地方林立着很多武装卫兵,给小孩重兵把守的感觉。
跨过东西小马路是38楼。这也是座将军楼,住着一员中将,几员少将,一位前途远大的大校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上校。这位老上校原来也是将军,国民党部队起义的。他的儿女当时就很大了,有的已经成婚。高洋见过他的外孙女。
挨着38楼就是我家的42楼。这是院里最大的楼,我们班小朋友多数都住在这幢楼里。往西过了二食堂,院最深处还有一幢和我们楼一模一样的23楼。高洋杨丹家住那楼。
其他就是些平房和筒子楼了。于倩倩家住平房。
38楼人家都吃辣子。家里炒辣椒,闻见油锅味儿就要流眼泪。
42楼和23楼里很多大个子壮汉,吃馒头地瓜就大葱,说话像含着猪大油。爱打孩子。孩子也被打惯了。经常在楼下听到楼上近乎杀人的惨叫,片刻受害者下来笑嘻嘻的,若无其事。
高洋讲,38楼都是红军。42楼和23楼的是八路。一个在南边打一个在北边打,成立解放军前都不在一个部队。高洋什么都懂。他家吃蛇,有时还套猫。他家一个老太太说出话来谁也听不懂。
小朋友家爱吃的东西都不一样。除了地瓜大葱还有喝醋的一天到晚捞面条的炒菜放糖吃糯米的。我家专做的就是猪肉酸菜炖粉条。
没一家爱喝豆汁。
大人都讲方枪枪虎头虎脑。他头剃得青一块白一块从后边看就是一足球;两腿膝盖永远涂着紫药水或红药水旧创未愈又添新伤;脖子、脚后跟没到冬天就皴了什么时候搓什么时候一群活蚯蚓。孩子有了七八颗牙,路上捡到圆的亮的就往嘴里塞,经常大便时拉出一个扣子或汽水瓶盖偶尔还有一枚五分硬币。有一次唐阿姨见他塞嘴里一只八一帽徽,连忙用手捅嘴里去掏已吞进肚里还被咬了一口。午睡时来了两个卫生科护士,带着一根橡皮管子和一输液瓶肥皂水。她们把管子插进孩子肛门,把那瓶肥皂水灌进他直肠,让孩子坐在便盆上,聊天等了一会儿,就听便盆一阵水响,接着当啷一声。护士把帽徽冲下马桶,放心走了。孩子一下午括约肌失灵,吃窝头拉棒子面粥,学了一个新词:灌肠儿。此后一生一见到那道北京小吃扭头便走。
孩子还学会了一个新词:王八拳。中国武术没这一路。那拳不叫“打”“使”而叫“抡”。要领是以肩为轴,两臂能伸多长尽量伸多长,然后“抡”起来,左右画车轮。车轮转的越快越好,在眼前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屏障,谁进来都是一顿雨点般的拳头落身上。打的时候最好边哭边“抡”,那样震慑效果最佳。
不会王八拳不行啊。孩子长不大。孩子每天都要和全班小朋友较量一番。一起床,还没穿完衣服,就要先跟陈北燕抡一通王八拳。下地之后,每一张床的小朋友都在摩拳擦掌,等他一到就开始抡拳。要走到活动室必须一路抡过去。上厕所也要边抡边尿,旁边不能有人,也腾不出手扶把。做游戏的时间几乎没有了,只要阿姨一解散,小朋友们就围着方枪枪狂抡王八拳。也不见得非要打中,关键是运动起来,别让他闲着。经常形成小朋友们围成一圈,方枪枪一人独在中间,各抡各的,谁也没打着谁,个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邪功导师领着信众在练气哭啊闹啊。阿姨也不明白这些孩子为什么同仇敌忾跟方枪枪过不去。问原因没人说得上来,一个比一个委屈;三令五申又制止不住,一转身孩子们就打成一团。为了减少打架,阿姨有意隔离方枪枪。散步时把他搁在自己手里单独领着。玩集体游戏老鹰捉小鸡丢手绢时让他一人在边上看着。这丝毫没有缓和孩子和大家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