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喝彩(第14/36页)
钱康伴着肖科平,站在老城区一条旧街的河道已经填平仅留桥身的小石桥上,一副浮想联翩、感慨万千的样子。
“真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这儿倒是老样子没变。”肖科平看着熟悉的街道也有些出神。
“当年,我每天下午都躲在那家杂货店里,只要你排完节目从学校出来,一走到电车站,我就立即迎上去,在这桥头跟你来个邂逅——特可笑是吗?”
“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每次都想好了一肚子词儿,准备特自然地笑着开口;每次都发了毒誓,准备破釜沉舟;每次一见你就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自己臊得满脸通红,攥着拳头看都不敢看你就走了过去。”
“真够纯情的。”
“的确,承认。”
“特感动——我。”
“老实告诉你,你当年是我心目中的‘春偶’,别稀里马哈的。”
“是你什么?”
“春偶呀——青春偶像。你可能无所谓,对我那可是了不得的事,会死人的。”
“你现在不是已经认识我了?可惜我已经老了。”
“仍然是,一往情深!”
“你臊我。”
一个肥胖的女人手里拿把鼓槌,一边啐着唾沫,一边绘声绘色地唱着京韵大鼓《三国》,不时随着剧情撑臂扭腰瞪眼亮相。
一个瘦如核桃的瞎老头儿,不断翻着白眼拨弹着三弦。
这是个极其简陋的茶馆,听众大都是老年男子,稀稀落落坐在一排排条凳上,袖着手晃着二郎腿打瞌睡,偶一惊觉便拖着口涎痴笑。
在徐疾有致的鼓点声中,钱康领着肖科平笑呵呵地进来,那风采活像查尔斯王子领着黛安娜王妃视察第三世界的难民营。
正自寂寞的掌柜和伙计一见钱康,立时眉开眼笑,齐刷刷迎上去,拉拉扯扯,众星捧月似的让到上座。嘴里还埋怨:
“这我可得怨你,老没见了,不该呀。”
“人钱先生是瞧不上咱这旮旯,净泡大饭店了。”
钱康只是笑,不住说:“忙,太忙。”
光说没用,掏出十元钱往桌上一拍。
掌柜立刻把钱揣起来,扭脸一迭声喊:“一壶高末儿。”
唱大鼓书的胖女人此时也停下来,满脸堆笑对钱康说:
“还有我们哪,钱先生。”
“有,有,都有。”钱康又拍出张钞票,“来段‘枪挑小梁王’。”
胖女人疾步过来掖了钱,笑眯眯连啐几口痰,重新击鼓开唱。
这一乱,一停,倒把听客中一位两手撑膝、瞪着眼睛直盯前方坐着睡着的中年汉子闹醒了,嚷:“吕布这箭刚搭上,怎么来者是岳飞?”
“人家那位先生专点了这段儿。”胖女人拿出钞票一捻,又立马塞回去,正色唱。
汉子愤愤地乜眼冷觑大模大样坐在正中高出众人一头的钱康。
钱康小声对肖科平说:“我最喜欢的那首歌就是:‘走遍了世界各地,我还是最爱我的北京……’”
肖科平好奇地四周张望:“解放多少年了,这些人还在?”
“嘿,你以为呢,这就是咱们民族精神带文化的根儿!少了这些人还行?就说这壶高末儿吧,是喝不起好的吗?就觉得亚赛威士忌!”
旁侧一个昏昏欲睡的老头儿这时冷不丁开口,恶狠狠地盯着二人:
“这话不假,打庚子年八国联军洋枪洋炮轰了这么些年,底根没变,靠谁?现而今八国联军又攻伊拉克去了吧——没戏!”
钱康赔笑:“您见得多——当然!”
老头儿鼻子哼了一声,又靠墙睡去。
一直盯着钱康看的中年汉子,忽然想起这位爷的名讳了,吼了一嗓:
“白脸!”
正悠闲滋润地呷了热茶品味儿的钱康闻声一哆嗦,一嘴热茶立时喷回碗里,举头往后张望。
汉子跨过凳子,三五步过来,亲热地拍着钱康的肩膀:
“不认识我了,白脸?我是‘三儿’啊。”
“啊,三儿。”钱康认出汉子,“你不是去新疆了?”
“是去了,架不住又回来了。行啊,白脸,发了吧?这一身西装得几千人民币?”
“不值什么,工作服。”
汉子骑着条凳坐下:“早听说你发了。一宣布改革我第一个想到你,完了,这小子要扇起来。咱班四十多个同学,一水的胡同串子,偏你,当时我就看出这丫大了不会闲着——果然!好啊,好!不错,不错——继续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