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喝彩(第3/36页)
从赫然醒目的仿宋体黑字,可以轻易地辨认出这是这个城市中的一级人民政府的所在地,其职能之一便是批准与不批准其辖下群众的婚丧嫁娶。
更多的男女从街两旁的机关、公司里出来,使本来冷清的街道骤然变得熙熙攘攘。这些工作了一天的男女职员们面带疲倦和轻松,个个衣冠楚楚却毫无笑容。
肖科平穿过马路向十分明亮的街对面走去。李缅宁则返身沿着阴下来的街道往回走,在街拐角消失。
肖科平的长发和敞开的风衣,被她疾步而行所带动的风,吹得向后飘去。夕阳在她的头发、双肩上罩了一层茸茸的金子般纤细的光芒。
天已经完全黑了。远处的处于另一视角的立交桥,犹如一只巨大的夜光表盘,或插着无数蜡烛的双层大蛋糕,轮廓鲜明地浮凸在黑沉沉的旷野中——像梦中景象一样不真实。
这套位于十六楼顶的单元房内灯火通明,每间屋内的每盏灯都开着。曾经精心布置过的居室陈设,此刻被搞得乱七八糟,地上一片狼藉,散扔着纸片、破内衣、烂书和单只袜子;那些显然是经过仔细挑选,刚买了不久式样时髦的崭新的组合柜和成套沙发被拆散、移位;男女款式迥异的四季服装成堆地分别码放在两只一模一样的大号皮箱内。
肖科平和李缅宁正在非常认真地分家。各自不停地把归了自己的那份家具往自己的房间搬。
大件的家具两个人便协力搬运。
两个人抱着大包衣物被褥在走廊相遇,像两个大胖子狭路相逢,只好分别贴着墙踮着脚尖挤过去。
一摞硬壳俄文书搁在过厅地板上,两个人从那儿经过时都绕过去或跨过去。
“幸亏及时分了这套单元,否则咱们俩里就得有一个睡到大街上。”
肖科平放下刚和李缅宁一同抬进屋里的写字台,气喘吁吁地说。
“那只能是你了。”李缅宁说,“这房子是我们单位分的。”
窗外下着瓢泼大雨,虽是上午但室内昏暗得如同黄昏,仍开着一两盏灯。
两个人在虽已分割就绪但仍显凌乱的室内进行最后的清算。
肖科平拿着一把缝纫剪从一本本相册中抽出李缅宁的照片,一张张递给站在一旁的李缅宁。李缅宁手中已握着厚厚一摞照片。
遇到二人合影,肖科平便一剪为二。
李缅宁抬头看到墙上还挂着一帧二人合影,便摘下镜框,取出照片递给肖科平:
“剪齐点。”
肖科平一剪下去,然后又仔细地把残留在她那半张上的李缅宁右肩剪掉,抬头看看李缅宁:“你挺得意的?”
“想看我给你哭一下吗?”
“为什么得意?终于骗我跟你离婚了是吗?”
“说好,这可是你要跟我离的,别这会儿又装得受了遗弃似的。”
“怕受道德谴责是吗?”肖科平望着他笑。
李缅宁拿着照片转身就走。
“等等。”肖科平叫住他,一指梳妆台,笑嘻嘻地说,“把你的刑满释放证明拿走。”
李缅宁忍着气把梳妆台上的两本黄色的离婚证抄走一本。
片刻,又回来,手里还拿着那本离婚证。
“拿错了。”
他换了一本,打开查看了一眼。
“什么时候带来让我见见?”肖科平慢悠悠地说。
“谁呀?”
“你那位新欢呀,噢,不算新欢,得算老人了。”
“怕你受刺激。”
“没关系。帮你参谋参谋,够打几分的。”
“费心。”
“怕你上当,为你好。你这么老实,随便一个什么女的还不把你涮了?把你交到谁手里我也得心里有数呀。”
“我就喜欢让人涮,没人涮我还难受呢。”
李缅宁拔腿走了。
肖科平笑眯眯地继续剪那些合影照上的李缅宁的断肢残手,笑容变得讪讪的。
墙上曾经挂过二人合影照的地方留下一个清晰的照片框印。
雨已经停了。一道阳光像舞台上的追光打进屋内,有所不同的是这束光立刻在屋内散开,使整个房间豁然亮了起来,屋顶吊的那盏灯倒灰黯了。
肖科平在光芒中振作起来。
她扯下归她所有的那张双人床上的床单、被套、枕巾,抱着去卫生间一股脑儿扔进洗衣机。
洗衣机轰隆运转起来。
她回到过厅,看到那摞堆在地板上的俄文书,朝李缅宁房间喊:
“喂,把你的破书搬走,搁在这儿怪碍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