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之行(第3/5页)

“我们走。”他一捋袖口,说道。

路过一家商店,他进去买了一包看上去黏糊糊的牛奶糖。他执意要给我几颗,我断然拒绝了,他便硬往我手心里抖了几颗。我把手缩了回来,几颗糖掉在了地上。他停下脚步,捡起糖来,而后一阵小跑赶了上来。我们快到博物馆时,我们看见那辆红色的旅游轿车(现在里面空无一人)停在门外。

“哈,”戈达尔先生高兴地说,“看来今天游客不少。”

他脱下帽子,捧在胸前,端端正正地走上了博物馆的台阶。

博物馆里并非一切都好。里头传来喧闹的叫喊声、放浪的笑声,甚至还有扭打一般的声音。我们进了第一个大厅,那位年长的门卫正在教训两个捣乱分子。原来这两个衣服翻领上别着某种节日庆祝标志的家伙想把市议员发现的冷冻昆虫粪便从玻璃器皿中挖出来,使足了劲,脸憋得紫红。其他的年轻人,都是某个乡村体育运动组织的成员,正在大吵大闹,有些冲着酒精瓶里的蠕虫,另一些冲着头骨。其中一个对蒸汽散热器上的导管大感兴趣,原来他把那东西也当成了展览品。还有一个伸出了拳头和食指,瞄准了一只猫头鹰。他们一共三十来个人,又是闹,又是吵,把博物馆搞得又喧闹,又拥挤。

戈达尔先生拍拍手,然后指着一面告示牌念道:“博物馆参观者必须穿戴得体。”说完,他推开众人,朝第二个大厅走去,我紧随其后。这一伙年轻人跟在我们后面,转瞬蜂拥而至。我把戈达尔先生领到那幅画像前,他望着画惊呆了,胸脯膨胀起来,然后稍稍退开一点,仿佛远远观赏一般,他那女式的鞋跟踩到了某人的脚上。

“好美的画,”他由衷地赞叹道,“这样吧,我们就不必斤斤计较了。你是对的,馆藏目录一定有误。”

说话之际,他手指轻动,好像不由自主一般,将那一纸协议撕了个粉碎,纸屑宛如片片雪花,落进了一个大痰盂里。

“这画上的老怪物是谁?”一个身穿条纹运动衫的家伙问了一句。画面上,我朋友的祖父手持一支点着的雪茄,于是,另一个淘气小鬼掏出一支烟来,准备从画像上借个火。

“好了,我们谈谈价钱吧,”我说道,“无论如何,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请让让路!”戈达尔先生喊道,一边推开好奇的人群。

大厅尽头原来有一个出口,我先前没有留意到。于是我俩挤开人群,朝它走去。

“我不能做出决定,”戈达尔先生在一片嘈杂声中大喊道,“决定要有法律支持才好。此事我先得和市长商量,可是他刚刚去世,新市长还没选出来。你能不能买下此画,我有所怀疑,但我无论如何都愿意带你看看我们其他的馆藏珍品。”

我俩终于来到一个空间相对大点儿的厅里。一条长桌上摆着打开的书,压在玻璃面板下,黑黄的颜色就像是在烤箱里烘烤过半的样子,页面粗糙,生了黄斑。沿墙站了一排脚蹬长筒翻边靴子的士兵模型。

“好了,我们仔细谈谈吧。”我绝望地叫道,想把转来转去的戈达尔先生领到屋角一张长毛绒面的沙发上。可是这一次,门卫又坏了我的事。他用力甩着一只胳膊跟在我们后面跑,身后又跟了一群嬉笑打闹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已经把一个伦勃朗风格的铜制头盔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拿下来,拿下来!”戈达尔先生大喊。这时,不知道是谁推了一把,那件头盔咣当一声从那个讨厌鬼的头上掉了下来。

“我们再往前走。”戈达尔先生抓住我的衣袖,我俩进了古代雕塑展区。

一时间,我在一大堆巨大的大理石石腿丛中迷失了方向。我一连在一个巨大的膝盖处绕了两圈才看见了戈达尔先生的身影,他也在旁边一个女巨人的白色脚踝后面找我。忽然,一个戴着圆顶硬礼帽的家伙从高处重重掉到了石头地板上,他一定是爬上了那座巨大的大理石女人像。他的一位同伴开始扶他起来,但两个人都酩酊大醉。戈达尔先生挥挥手让他们走,然后冲进下一个房间,那里展出东方织物,鲜亮华丽。猎狗在天蓝色的地毯上奔跑,一张虎皮上摆着弓和箭袋。

但说来奇怪,眼前的广阔空间和丰富色彩只让我感到压抑,管理也太粗疏了。也许是因为新进来的游客晃来晃去,也许是因为我急于离开这座没有必要转来转去的博物馆,想尽早找到一个安静、自由的空间好和戈达尔先生把正事谈完,所以我隐隐约约有了一种恐慌感。这时候我们已经转进了另一个大厅。这个大厅真的很大,这一点可以从厅里摆了一头鲸的全副骨骼判断出来。过了这个厅还有几个厅遥遥在望,里头闪现着巨幅画作的侧面光泽。画上是滚滚浓云,云中间飘着精致的宗教艺术形象,穿着蓝色和粉色的圣衣。所有这一切又好像忽然消失了,化成了薄雾般飘动的帷幔,枝形吊灯金光灿灿,装着照明设备的鱼缸里鳍边透明的鱼儿游来游去。我俩走上一段台阶,从上面的展厅往下一看,只见一群拿着雨伞的银发老人在观看一个巨大的宇宙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