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三章(第3/7页)

有好几天了,这种装出来的待人方式一点用都没有了,就好像拿破仑大帝突然发现检阅的时候捏一个掷弹兵的耳朵这个把戏一下子变得没有用了。[138]在那句手枪响一样的“呃,我说啥了”之后,听他说话的士兵没有拖着步子走开,在附近能听到这句话的人也没有咯咯笑着和伙伴们交头接耳,他们都是一副粗鲁无礼的样子,而在老爷子眼前摆出一副粗鲁无礼的样子是很需要勇气的!

这一切,那位营长都清楚得很,因为他自己就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而提金斯也知道营长知道,而且他还有点怀疑那位营长也知道,他,提金斯,知道……而且那帮兄弟还有部队的另一级也都知道。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这就像打一局噩梦一样的桥牌游戏,所有人手上的牌都露了底,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随时从身后的枪套里抽出手枪来。

而提金斯,作为对他罪孽的惩罚,现在手头拿着王牌坐到了牌局里!

这是个烦人的位置。他厌恶自己不得不决定那位营长的命运,就像他厌恶不得不想办法恢复士兵士气一样——前提是他们还能活下来。

而他现在就确信他能够做到。如果不是拿那帮脏兮兮的流浪汉一样的士兵试了试手,他不会觉得自己能够做到。那么他就应该用他的道德权威让医生把老爷子治好,灌上药,弄精神,让他至少能够带着整个营完成后面几天的撤退。如果没有其他的人能够指挥——没有其他的人能够正确地带领这些士兵,那就很明显必须这么做。但是如果有别的人接手,按营长的身体状况再让他行使权威会不会太危险了?会,还是不会?会,还是不会?

他冷静地看着麦基尼奇,就好像他在找下一刻应该一拳打在哪儿,他心里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而且他意识到了,就在他整个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刻,正像俗话说得那样,那些一直不肯放过他的罪孽回来报复他了。[139]因为即将到来的进攻而引发的笼罩全身的焦虑紧张笼罩了他全身,好像有个重物压在他的额头、他的眉骨,还有他那重重喘气的胸口上,他必须要负起……责任。还要意识到,他是一个能够负起责任来的健全人。

他对麦基尼奇说:“医务官才是必须决定怎么处理上校的人。”

麦基尼奇大叫:“看在上帝的分上,如果那个醉醺醺的小子胆敢……”

提金斯说:“特里[140]会照我的话办的。他不用听我的命令,但是他说过了他会按照我的建议办的。要责备谁的话就责备我好了。”

他突然想要大口喘气,就好像他刚刚一口气喝了太多的液体。他没有大口喘气。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他决定的留给麦基尼奇的时间还剩下三十秒。

麦基尼奇充分地利用了剩下的时间。德国人又打过来几发炮弹,而且也不是什么远程炮火。有十秒钟麦基尼奇一直在发疯。他总是会发疯。他就是个无聊的家伙。如果那仅是德国人每天都会打两发的炮就好了……但显然那是更重型的火炮。不一般的脏话从麦基尼奇的嘴唇上落了下来。根本就没法知道德国人的炮弹打在哪里或者往哪里瞄准。谁知道是不是巴约勒的一间蒸汽洗衣房?

他说:“是!是!阿兰胡德斯!”

那个小个子尉官又探头看过来,戴着他那顶滑稽的头盔,从有点粉红的砾土支柱一角把脑袋伸过来,他是一个不错的、有点紧张的小伙子。他肯定是以为自己刚才的报告没有被注意到!现在太阳升起来了,砾土果然看起来更加粉红了,太阳也在伯马顿升起了!在更西边的地方也许还不到时候。乔治·赫伯特在他伯马顿的牧师宅邸写了这样的诗句:

甜美的白日,如此清凉,如此安宁,如此明亮,这是天地的婚宴!

奇怪的是,仍在大喊大叫的麦基尼奇是从哪里学到他那些不自然的恶习的词的。他得过拉丁文奖。但他有可能非常单纯。对他来说,这些词很有可能什么意义都没有……那些大兵也一样!那为什么他们还要用那些词呢?

德国人的大炮还在轰隆隆地响!比他们通常规规矩矩地向黎明致意的齐射火炮要重。但是附近没有炮弹落下来。所以它可能不是意味着大进攻开始的炮击!很有可能有个什么德国小王子来参观了,他们想给他看看开炮是什么样的。要不就是陆军元帅冯·布伦克斯多夫男爵[141]来了!他命令他们要把巴约勒蒸汽洗衣房的烟囱给轰掉。还有可能就是所有的炮兵都有的那种纯粹不负责任的劲头。没有几个德国人是想象力丰富到不负责任的,但是不用说,他们的炮兵的想象力肯定比其他德国人丰富多了。

他还记得在那个炮兵观察哨里——该死,它叫什么?——就在阿尔贝[142]外面。就在阿尔贝—贝库尔—贝科代尔公路上!那个地方叫什么鬼名字。一个炮兵在透过他的望远镜观察。他对提金斯说:“看那个肥……”提金斯透过炮兵借给他的望远镜看到了,就在朝着马登普伊克方向的山坡上,有个胖胖的德国人,穿着衬衫和军裤,右手拎着一个饭盒,左手从饭盒里捞东西喂到自己嘴里。一个肥胖邋遢的人,就像平静的一天里一个钓鱼的人。那个炮兵对提金斯说:“看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