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二章(第2/13页)
他女性化的关切让提金斯眼前一黑,提金斯又气愤又受打击。他叫准尉副官滚下地狱,因为在新兵出发之前他自己是不会离开小屋一步的。麦肯基上尉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准尉副官告诉麦肯基上尉,提金斯上尉为他乱糟糟的派遣队花了那么多心思,好像他是冷溪近卫团的副官,正在切尔西派遣一支警卫队似的。麦肯基上尉说,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站能比别的步兵基地站都早四天发兵。他只愿说这么多——他勉强加了这一句,然后又埋头看他的文件去了。小屋在提金斯的眼前慢慢地上下移动。可能刚才他的肚子被踢了一脚。惊骇就是这样吞噬了他。他自忖着,老天做证,他真得管好自己的事了。他用沉重的双手抓住一张浅黄色的纸,在上面写了一列胖墩墩、湿乎乎的字母。
a
b
b
a
a
b
b
a
等等。
他带着谴责的语气对麦肯基上尉说:“你知道什么是十四行诗吗?给我一首十四行诗的韵脚,这是概略。”
麦肯基抱怨道:“我当然知道十四行诗是什么。你打算玩什么花样?”
提金斯说:“给我一首十四行诗的十四个韵脚,我就给你写一首十四行诗,在两分半钟之内。”
麦肯基回击道:“如果你这么做,我就花三分钟把它转写成拉丁语的六音步诗行。在三分钟以内。”
他们俩似乎在用最毒辣的话语互相中伤。在提金斯看来,好像有一只巨大的、使人着迷而又致命的猫正绕着那座小屋行进。他想过和妻子分手的情景。自从她凌晨四点离开他们的公寓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而那已经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甚至像是几个世纪以前,当时曙光刚刚照在街对面乔治王朝时代的房梁上的烟囱管帽上。在凌晨彻底的宁静里,他听到她非常清晰地对车夫说出“帕丁顿”这个词,在那之后整个学院里的燕子被都惊醒了,唱起歌来……他脑海里突然骇人地冒出一个点子,那声“帕丁顿”可能并不是他妻子本人说的,而是她女仆的声音……他是个循规蹈规的男人。他有一条准则:从来不在震惊的时候回想令人震惊的事情。心思在那时候太敏感了。令人震惊的事情一定要从各个方面考虑通透。如果你在心思过于敏感时想事情,得出的结论可能会非常偏激。所以他对麦肯基叫道:“你写好韵脚没有?这该死的一切!”
麦肯基无礼地抱怨道:“没有,还没写好。想韵脚比写十四行诗难多了。死去,焦虑,盘起,气息……”他没再说下去。
“石楠,泥土,辛苦,蹒跚,”提金斯轻蔑地说,“这就是你那种牛津年轻女人的韵脚。接着说,是什么来着?”
一位极为衰老、不像军人的军官坐在铺了桌布的桌子旁,提金斯很后悔对他说话这么重。他蓄着又细又白的胡子,显得很古怪。说得好听点,是白色的胡须!他和他的胡须一定在军队里受够了苦,因为没有上级军官忍心叫他把那胡子刮了,就连陆军元帅也不会!这胡子可以衡量出他感人的力量。这鬼魂一样的家伙正在道歉,因为他没法管住新兵。他正在请求他的上级注意,这些海外领地军团没有任何遵守纪律的本能,一点都没有。提金斯注意到他右臂上有一个蓝色的十字纹章,就是那条按规定要接种疫苗的手臂。他想象加拿大人如何对这位英雄说话……英雄开始谈起皇家陆军补给与运输勤务队的康沃利斯少校。
提金斯说了一些毫无关联的话,“陆军补给与运输勤务队有一位康沃利斯少校吗?老天!”
英雄虚弱地抗议道:“是皇家陆军补给与运输勤务队。”
提金斯友好地说:“是的,是的,皇家陆军补给与运输勤务队。”
很明显,他的头脑里现在还认定,他妻子所说的“帕丁顿”是他们俩人生中最后的告别……他想象她,像欧律狄刻[15]那样,高挑、纤弱、苍白,没入身后的阴影之中……“没有了欧律狄刻我该怎么办?”[16]他嘟哝道。太荒唐了!当然,那句话可能只是女仆说的……她的嗓音也非常清脆。所以,那个神秘的词语“帕丁顿”很可能没有任何象征意义。而一点都不纤弱苍白的西尔维娅·提金斯夫人,很有可能在和自白厅至阿拉斯加的总司令中的半数人瞎胡闹着呢。
麦肯基——他真的像一个倒霉的文书——正在把韵脚誊到一张纸上,毫无疑问他最终还是想出了那些韵脚。他有一双圆滚滚的手。他一边写一边很有信心地动着嘴唇,默读着笔下的字。这年头国王陛下的正规军官就是这个样子。老天!他真是个聪明的、肤色黝黑的家伙。这类人年轻的时候吃不饱饭,在寄宿学校包揽了学校所能提供的所有奖学金。他眼睛太大又太黑,像个马来人……